第4章 遲疑不前 畏
- 傾盡天下終成傷
- 清若七
- 2228字
- 2020-10-24 00:54:38
林姓,乃大慶朝國姓。
當年大慶開國之皇有遺旨云,若非皇族,天下人皆不可與林同姓。
這自是為了保證皇族至高無尚的權威與最純正的血統,而這,也在數百年的牢牢遵守下,將林姓之人的皇族地位昭示得與日月同輝。
阿若雖本不是這朝代的人,但在養父的言談中,也依稀清楚這大慶朝的國姓。
之前曾猜測他只是這上京中的一般貴胄子嗣,卻未曾想,他竟是,普天之下,最尊貴的王族。
風自指縫罅隙間倏忽而往,自己的心緒像一把沙子,抓都抓不住。
阿若看著林嗣言眼中的希翼神采漸化為虛無,最終只留下一片不動聲色。
她緩緩地跪了下去,勉強不經意笑了笑,“殿下的救命之恩我永生必不會忘,只是我著實不該再叨擾殿下,況今日一別,我也只能在這上京停留……”
她刻意停頓了片刻,為的是將聲音里明顯的因忐忑引起的顫抖壓制下去,“若是殿下不樂意我此時的貿然離去,隨時都可教門客取走我的性命……”
他卻忽地輕笑了一聲,“還需如此麻煩么。”
阿若不自覺地抖了下,聲音又浮起波瀾,“若是殿下覺得這著實有些麻煩,便直接放出消息,我自會來殿下府上交還這條性命。”
“我若是覺得這樣依舊麻煩呢?你待如何?”
阿若微張了嘴,一時間竟不知如何答復,只得苦笑著低下頭,你以為人家堂堂皇子會在意你這不值錢的命么?
不過是一時興起,順路救了你一回,倒還真把自己當什么了。
這悠悠亂世之中,平民的螻蟻之命,還敵不過一株脆弱的葦草呢。
林嗣言也并未逼問她,只是微笑著沉默下來,一時間,容納幾百仆役的偌大前庭鴉雀無聲,就連呼吸聲都被人刻意斂起。
“你這丫頭倒是有趣得緊,我若是放你走了,誰來給我這循規蹈矩的府邸找點樂子?
你不是說能把命還給我的么?依我看,你就留下來罷。
算是報答你的……”
他說到這,微不可察地蹙起了他好看的眉,似是在思索如何措詞才能將這小丫頭死心塌地地留住。
“嗯,你的救命之恩。你方才就是這樣說的罷。”
她的墨瞳倏地放大,不可置信的神情幾乎要湮沒自己所有的感官。
是這樣么?
自己想要表現的,是這樣么?
還是養尊處優的皇族之人總愛妄加揣測旁人的心思,接著順著自個的心意,掐斷對方一切的信念所使出的最強招法?
從那時起,她似乎是無緣無故地留在了熙王府,就算是事隔多天的今日,她也完全憶不起當時的情形了。
當時似是還未來得及反應,就被林嗣言差遣過來的下人簇擁到臨近上院的一處院落里。
上院正是他平日安寢的地方。
這倒是無所謂,且把自己當作他的臨時客便好,過了幾天,他自然會打發事情給自己做。
只要自己心思縝密謹言慎行,行事滴水不漏不出差錯,讓旁人挑不出自己的不是,那自是可保近況無憂的。
這近十天來,她步步小心處處留意,甚至連夜里都不敢熟睡,深知自己已是身處于上京熙王府,卻還是會在入夢魘的那一刻,驀地回憶起那時逃難的景象。
數月前,北狄違背之前大慶開朝便已擬定的盟約,一舉發兵南侵。
大慶雖勤于兵防,卻只顧忌著南蠻一帶,北狄此舉無疑是吃準大慶北方前線兵力極為空虛,故罔顧盟約而為之。
戰事一觸即發,民之不幸。
只是短短一個時辰,本是遠離禍亂的山清水秀的小鎮便被橫生的戰禍翻覆成了修羅煉獄。
到處都是北狄兵丁縱火的慘狀,餓殍遍地,哀鴻聲慘不忍聞。
那日養父母剛巧出門務農,留下自己與小弟在家戲耍。
待到醒悟他們已是回不來的時候,再要出去尋他們卻是遲了。
好在自己有足夠的主意,當下便裹了家中能飽腹的物事,抱著小弟從后山逃走。
之前便曾是聽說過的,上京帝都三千繁華,天下王土莫能比及,那便朝著帝京方向去罷。
兜兜轉轉,一路上俱是觸目驚心的戰后焦土橫尸亂葬,懷里的干糧越來越少,背上的小弟卻似越來越沉,二人俱是氣息奄奄,只留自己深一腳淺一腳地并不知前方路途地亡命行走。
也不知走了幾個日頭,累得快睜不開眼,幾欲一頭栽倒在地,什么也不用管什么也不用想,可最終還是不舍身上背負著的小小瘦弱的人,雖是無血緣,卻也是自己在這如狼似虎之世的唯一至親。
在多個漫長的循環往復的日月東升之后,終是讓自己尋了一處破廟得以容身,卻未料到,小弟竟在自己出去尋食的當口不見了!
自己吊著的命,自己為他吊著的那一口氣全都郁卒驚惶地不知該當如何,破廟里似有野獸繚亂的足跡,映在厚積的塵土里,清晰地落入自己睜大驚懼的瞳孔中。
連淚都忘了落下,只顧著怔怔地丟了手里缺了口卻能裝上些許水的小瓷碗,黑黝黝的墨瞳仿似失了意識般轉也不曾轉,惶惶地向前邁著步子,腦中依然還想著分開時說著的話,“阿力,你先在這里休息一會,姐姐尋了水來咱們再動身去上京,你不要亂跑,免得姐姐找你不著。”
看著他氣息微弱卻十分乖巧地眨了眨眼,她遂按下心里沒來由的慌亂,提起力氣咬牙走遠了。
不過是一炷香的時間,不過才一炷香的時間啊,等到自己終于尋到了一些能吃的野果子,再回去時,小小的阿力,連動一下都沒有力氣的阿力,像是憑空蒸發了,空余下破廟內凌亂的野獸足跡。
既是野獸搶走了你,我便拼盡余生,也要奪你回來!
阿力丟時還是深秋,卻在自己尋尋覓覓之間,深冬眨眼便來了,好似一直不停地在這深山密林里尋著野獸的洞穴,卻是怎么也找不著,心焦力瘁也比不過那種蝕骨斷腸的絕望,口中只知喃喃地念著小小阿力的名字,渴了便抓起雪塊塞進嘴里,餓了便扯著被冰凌濡濕的枯草胡亂咀嚼,可笑又可悲的自己都快成了一只可憐的小獸,卻還是不見自己的阿力回來。
怎么辦?該怎么辦?
姐姐再也不離開你了,阿力,你也莫要離開我可好……
終是在有一個暗無天日的找尋中,空了數日的腹內一陣絞痛,人便昏昏然依著身旁的一顆虬枝老樹滑倒在冰寒雪地中。
如潮水般涌上的黑暗無盡地吞沒了自己,就這樣吧,阿力,或許再醒來時,姐姐就能見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