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顆不停地盯著自己,林嗣言面上的暖意漸漸顯現(xiàn),“對了,小丫頭,你叫甚么名字?”
被眼前人的笑意晃得呼吸一窒,她差點就脫口而出之前的名字。
來到這個世界后,她居然還有前世現(xiàn)代的記憶,發(fā)現(xiàn)自己是被人遺棄了的女嬰后,她只是哭笑不得,那個秀才爹爹在將自己撿回家后,拋卻了所有的書卷文氣,隨便地拿了個名兒來對付她。
他現(xiàn)在問的是自己的名字,而之前就算叫著什么也與現(xiàn)下無關(guān)了吧。
是庸是俗,是雅是韻,都與現(xiàn)下無關(guān)了。
現(xiàn)下家人都被北狄騎兵所殺害,想必這世上也沒人認(rèn)得自己。
那便再選擇一次人生,再重新活一次罷。
抬眼間,瞥見房外一位侍女的腰間佩戴著的腰牌,其上書有“若仙齋”三字,游龍走鳳,筆法靈動萬分。
心思流轉(zhuǎn),話已脫口而出:“我小名叫阿若,公子呢,你叫甚么名?”
安伯正差了端熱水和巾帕的侍女進(jìn)來伺候“阿若”,方聽她如此直接地問起了自家主子的名字來,心頭忽地冒起了一團(tuán)火,“放肆!爺?shù)拿重M是你能問得的?”
阿若正接過林嗣言遞過的藥碗往嘴邊送,聽得門外如洪鐘的聲音在耳邊炸開,手控制不住地一抖,半碗濃黑的藥汁不偏不倚地全倒進(jìn)了身上蓋著的雪白被單。
“安伯,您說,這該如何是好呢?”一聲似含著無限惋惜的嘆息隨著院里如利刃般的寒風(fēng)刮至耳中,直教安伯差點失控得跳起腳來。
“這,這……”本已到了中年的安伯,此時在那人不輕不重的問話下,竟囁嚅得像個犯了錯的孩子。
阿若眼見著他一張臉由黑變紅由紅再變至青,心下對面前的公子頓時多了幾分畏懼,而自己本在前世就活了個十幾年,隨機(jī)應(yīng)變的法子自是懂得許多,“是我不好,不該逾矩問這等話,還請二位大人饒恕?!?
他卻是被她狀似老成無比的姿態(tài)弄得愣了神,好半晌,才垂眉斂去金眸里的一片詫異之色,輕笑道,“安伯快些進(jìn)來罷,外頭的風(fēng)這樣大,若是凍壞了,可去哪處再找個如此護(hù)主的人才好。”
安伯紅著老臉訕訕地進(jìn)了門,腦里還在嗡嗡作響,方才可是被嚇得不輕,主子一向是極少言笑的,若是沉了那張俊臉,只怕自個心尖上的肉都要抖上三抖,況,人家畢竟是個六七歲大的孩子,哪里懂這多的禮數(shù),自己何必要與她去計較?
思及此,安伯不禁將眼前這粉雕玉琢的女娃娃細(xì)細(xì)地瞧了瞧。
阿若只覺得面前這中年大叔自打一進(jìn)這屋,便一直用死死的目光盯著自己,全身血液都不由得被這驚悚的眼神弄得倒流起來。
一股怪異感自尾椎處直升盤旋而上,竟引得生生打了個寒顫,手中剩下的半碗藥眼見著又要傾倒下來,虧得林嗣言眼疾手快地一把搶過那藥碗,朝安伯丟去。
安伯正處在無限遐思之中,卻不想前方似有一碗狀物體沖自己直直飛來,出于本能反應(yīng),他伸手就將之撈了過來。
卻是止不住碗中藥汁的走勢,那黑糊糊的半粘稠物體一滴不剩地全流進(jìn)了衣袖內(nèi)……
剎時屋內(nèi)藥香四溢,阿若與林嗣言相對無言,安伯卻是身子一僵,整個人像被雷擊過一般,身形完全定在了原地。
過了半晌,阿若自覺有必要打破這僵局,“伯伯的功夫可真好,我竟是從未見過如此妙的功夫!”
這句話刷地驚醒了安伯,被夸贊的人面上無絲毫喜色,硬梆梆地拋了句“請爺恩準(zhǔn)屬下自去更衣”,便憤憤一轉(zhuǎn)身,消失在了門口。
阿若舒了口氣,不知有沒惹到他老人家……
再看向面前依舊笑得云淡風(fēng)輕的翩翩公子,金眸墨發(fā)如春笑靨,自有風(fēng)華依眉梢。
往后這日子,似乎不太容易吶。
檐下厚厚積雪從未有過消融之意,窗外冰砌晶瑩的景致讓她一不留意便看得走了神。
“阿若?這是你的名字?”
又是那好聽的嗓音,似乎在自己逃難到不知是何處的山林因為勞累疲倦而失去意識的不久后,那聲音就出現(xiàn)了,如夢似幻,將身處絕望的自己牢牢地拉離出來,一路護(hù)著來了只在鎮(zhèn)上中舉的秀才口中出現(xiàn)過的繁華上京。
“阿若……”她慌忙朝那人看去,劍眉星目,氣宇軒昂,一雙桃花眼似有清亮的笑意閃過,“阿若又在出神?!?
少女聽見這如三月春風(fēng)的盈盈笑語,轉(zhuǎn)瞬便垂首紅了臉頰,不經(jīng)意的動作映入林嗣言眸中,比雪景更雅三分。
“這京中,倒一直少有這樣的……”他低低的話語驚得她動也不敢動,卻是安伯粗里粗氣的聲音倏地在門口響起, “爺,一切收拾妥當(dāng),可以回府了。”
林嗣言未作答復(fù),她卻是一驚,急忙抓住了他的衣袖下擺,“公子是要回去么?”
下一句“那我怎么辦”還未從口中跳出,他早已喚進(jìn)門外侍女替阿若穿上簇新外衣,“若是信得過,那便與我一同回去可好?”
“不問我的來歷就放心將我?guī)Щ孛矗俊?
林嗣言看進(jìn)女孩如小鹿般烏黑晶瑩的清澈瞳仁深處,專注低沉的聲音里似盛開了葳蕤繁碩的花,瞬時便給了這個小小少女莫大的鼓勵。
“眼下你也無處可去,我若想知道你的身世,以后還怕無機(jī)會么?”
一聲輕笑聲從門外傳來,阿若暗自詫異是誰如此放誕,抬眼朝前方看去,那人逆光而立,身上冉冉白衣與門外的雪景融為了一體,縹緲脫俗,如天人之姿。
“嗣言見過師父?!?
那人低聲哼了下,臉上卻是笑意更甚,“哦?我還以為你帶了個漂亮丫頭回來,就忘了我這個師父呢?!?
林嗣言將阿若拉至身前,溫言道:“師父說的哪里話,如今這丫頭無處可去,我便想著讓她與我一同回去罷了。”
那人往前邁了一步,手搭上了阿若的脈。
“氣血暢通,姑且已無大礙。”
“若仙齋里的靈丹妙藥,倒還真是名不虛傳。阿若吃下這藥不過短短一個時辰,便身體無恙了?!绷炙醚越z毫不敢怠慢,忙出聲恭敬答道。
那人瞄了一眼面若桃李的她一眼,“阿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