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宇和季容兩人說話之時,季成澤季老爺正滿面愁容地坐在昏暗的房間之內,鏤空木窗透出的光線將這昏暗分割開來,只能隱隱見到老爺身后的管家——李撰。
這李撰本是個南方人,但因少時家鄉饑荒頻生瘟疫泛濫,遂隨父母一路向北,和大批的逃荒難民向京城而來,卻沒成想,他父母二人沒餓死病死,卻是在進城之時因朝中下令禁止難民入城的勒令而與官兵發生沖突而死。
那時候的他還是個懵懂的少年,只覺得那兇煞的官槍一挑,一股帶著熱氣的血紅色便刺入眼睛,他愣在那里,看見父母軟綿綿地躺在冰冷的地上,陣陣的酸楚便化作淚水蔓延在仍然稚嫩的臉龐。
淚很燙,燙得眼睛生疼,可怎么也敵不過這金瓦紅墻之外的噬骨寒涼。
“撰兒”,季老爺叫了聲他的名字,卻又頓了下來,好像有很多話想說卻說不出來,身后的李撰聽了這二字眼眶竟憑空濕潤,沙啞著嗓子道:“老爺,自從您從那死人堆里領了我到這府中,已經二十年了,您想說什么,我心中自是清楚。可老爺,您這些年待我竟如同親生,又怎會不知道我想說些什么呢?”
季老爺瞇瞇長滿皺紋的眼睛,忽然拍案而起,道:“李撰,你不要再憑空妄言了,我若真帶你如親生,又怎會將你拖入這個圈子,做這些能招致殺身之禍的事端?!”
但聽“噗通”一聲,李撰竟生生地跪在季成澤的面前,低著頭,卻能見得滾燙的熱淚打在冰冷的地面,說道:“老爺,你不必再多言了,李撰誓死追隨老爺,哪怕是到了地獄,我也決不回頭!”說完,重重地磕了個頭,便打開房門離開。
季老爺聞言,眼中亦不禁濕潤起來,只能在心中哀嘆一聲。
李撰出門的同時,剛剛和藍宇分開的季容偏巧剛剛邁進院子。
“李管家!”
季容瞧見李撰從父親的房門出來,剛一叫他,卻見其十分緊張地半轉過身去胡亂地用袖子擦拭兩下臉頰,才回過身來,恭敬地行了禮道:“少爺。”
“李管家,這半日不見,怎么竟形容憔悴起來了?”季容擺弄著手里的小扇子,隨口開起李撰的玩笑,其實是心中好奇他為何偷流了眼淚。
“回少爺,李撰無事,只是快入冬了,天氣轉涼,李撰照顧不周,讓老爺受了風寒。
“什么?”季容一聽,收起一身玩笑之態,急忙欲推開門進去探望。
李撰動作更加敏捷,眨眼之間挪了一步攔住季容,道:“老爺已服藥睡下了,郎中說已無大礙,若少爺不放心,明早再來探視也不遲。”
季容看了看李撰故作鎮靜的表情,心中便開始懷疑他所言的真偽,“哦,那好吧,我便先走了,明日一早再向父親請安。”
季容邊說著邊偷打量著李撰的臉色,見其聞言后暗暗地舒了一口氣心中更加起疑,自五年前起,他便懷疑李撰與父親偷偷行著什么秘密之事,卻總無法探聽得知,父親也自不會坦誠相告,今日見李撰之臉色,他便斷定父親所做之事有所變動,然此究竟為何事,其當下仍百思不得其解,所以只得有禮地退去,先做緩兵之計。
季容退至院墻之外,偷偷看著李撰的動靜,見其沒有向自己離開的方向打量轉而從另一側小門出了院子似乎是往自己的小屋去了,這才從院墻之后走出來,小心翼翼地輕邁著步伐,行至父親房間的窗外,趴上耳朵細聽起來。
探聽之下,父親果真沒有睡覺,反而在說些什么,卻只能聽個斷斷續續“晗兒……對不起……等……我一定……”
正聽得重要的地方,忽然從身后伸出一雙手,一邊捂住自己的嘴巴,一邊環過自己的腰,只覺得身子一輕,幾步就躍出了院外,季容當下只顧掙扎,一雙胳膊腿兒撲騰得正歡,連自己被放開了亦不知道。
身后的人只得對著季容的無謂掙扎大翻白眼,無奈地拍拍他的肩膀。
“嗯?”季容這才察覺自己已經“掙開”了束縛,猛地一回身,正看見藍宇用一雙瞧不起的眼神看著自己。
“哥!你干什么?我以為自己這么大了還能被綁架呢!”
說者無意,聽者卻覺得心里有些難受,人人皆道季容公子富貴命,哪里曉得他自小便受過的罪呢。
“我能干什么,你應該看看自己在干什么。”
藍宇按住季容的小腦袋瓜,示意其往對面的小門看去,季容仔細一瞧,竟有一雙眼睛藏在墻上的一塊空缺之后,心中頓時大驚。
“哥……那是……”
“你自以為有些小聰明便能對付得了李撰?哼,這人跟著父親近二十年,心思縝密武功更是深不可測,他有意讓你探聽父親講話,必有隱情。”
季容當下便恍然大悟起來,這李撰甚是了解父親和自己,他料定自己不是那順從的人物,故意讓自己聽見父親的話,究竟是何目的。
“可是哥,你知道晗兒是什么人么?”
藍宇聞言卻敷衍起來:“你都不知,我怎知曉。”
說罷,便面色冷淡而去。
“哥!你去哪啊?”季容愣了片刻,又追上前去:“哥,石榴花開了一些,我們去看看吧。”
藍宇被季容強拉到石榴園一看,果然幾天沒有在意,石榴花真的開了不少。
這季府不愧是這城中的富家,單說此園中的石榴,便中了不下三四十株,月季石榴花開火紅,白花石榴花色如雪,黃花石榴花色嬌艷,這樣一片片生長開來,便成了一片別致的花海,就連京中的官員也常常到這園中與季老爺賞花,到訪者往往流連其中,不忍歸去。
“再過一月,這石榴花才是開得最好的時候。”季容從座位上站起,步入林中,陽光之下,他一身白衣,反而被鮮艷的花色映襯起來,純凈得讓人不忍賭視。
藍宇看著季容在林間玩鬧,心底不禁涌過一絲笑意,他這個弟弟生得干凈,就如同從未被這俗世所沾染一般,卻總是轉眼之間便眉目流轉,一身嬌媚之態,說話行動從來放縱,若說這世間誰最能用那外表騙人,恐怕就是季容了。
“哥,你偷笑什么?”季容回過身,向藍宇跑來。
“我何時偷笑了?”藍宇聞言矢口否認,心中卻怪道,方才他確實在心中閃過了笑意,卻如何表現出來了。
季容擺弄著手中的小折扇,一手搭在藍宇的肩膀,臉靠上去嘴巴貼近他的耳朵,用亦虛亦實的聲音說道:“哥,你心里的聲音如何能瞞得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