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時鎮核對完信息,按原路走回病房,離病房還有幾步之遙時,手機里多出來一條陌生短信。
陌生的電話號碼,熟悉的口吻。徐時鎮的視線在屏幕上停滯幾秒,心里隱約有了答案。
他收好手機,看了一眼病房方向,轉身離開了。
來到教學樓,徐時鎮跟往常一樣走到四樓的走道,遠遠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趴在欄桿上眺望遠方。
他還是年少時曾勾肩搭背的那個人,他卻失去了伸手的資格。
他慢慢的走過去,站在他身旁,目光直直的盯著前方。
“你來的挺快嘛!”池時宇側過身子,倚在欄桿上看他,嘴角噙著一抹笑。
徐時鎮淡淡道,“你找我什么事?”
池時宇也不廢話,從口袋里拿出一張紙,塞進他胸前的襯衣口袋里。
他打開折疊的紙張,上面的幾個大字狠狠地刺痛了他的雙眸,他緊緊抓著紙張,不悅道:“你什么意思?”
池時宇頗為欣賞他的反應,眉毛上挑,大笑道:“這么,第一名看不懂嗎?還需要我來告訴你什么意思?”
徐時鎮將紙揉成一團,毫不客氣的丟到他身上,“無聊!”
看著他離開的身影,池時宇喊住徐時鎮,冷聲道:“徐時鎮,這么悲慘的人生,你怎么還在繼續?”
他的眼底染上一抹嘲諷,撿起地上的那團紙,“我這可是為你好!”
徐時鎮背對著他,沉著一張臉,沒有出聲。
“呵!”池時宇冷笑一聲,“我差點忘了,你是殺人兇手的兒子啊!當然什么都無所謂!”
走道上來往的人少,紛紛因池時宇的話露出詫異的目光,更有人因為兩人的奇怪舉動,站在一旁圍觀。
一個是終極學霸,一個是僅次于徐時鎮的學霸,他們倆在S大的人氣可不低。
殺人兇手的兒子。這句話一蹦出來,徐時鎮的臉色變的極差,和他往日里的清冷氣質絲毫不同。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徐時鎮轉身看向他,眼底露出幾分難以捉摸的憤怒,“你再說一遍試試?”
池時宇站在他對面,毫無顧忌的笑著,一字一句地說:“殺人兇手的……”
沒等他說完,徐時鎮走過來,沖他臉上狠狠一拳,嚇的眾人直驚呼!
池時宇被他一拳打倒在地,他別過頭,感覺有灼熱的液體從鼻孔流出,用手一抹,猩紅的血跳躍在眼前。
他低罵一聲,沖上去朝徐時鎮一拳,兩人扭打起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卻沒人敢去拉架,只能去喊管事的老師。
剛上完課,準備下樓的林文好奇圍觀,一眼望去沒想到是徐時鎮,嚇的她趕緊和鄭明恩報告。
徐時鎮把他按在地上,揪著他的衣領,朝他怒道,“我跟你說過多少次了,我的父母不是!”
他的眼睛紅紅的,不知道是因為憤怒還是悲傷。
“是嗎?”池時宇挑釁盯著他,臉上閃過一抹諷笑的笑容,他的眼底泛起了淚光,“那我媽媽算什么?”
徐時鎮呼吸一窒,目光緩緩別開,他一把松開了他,起身走出人群。
他不知道如何回答,當年的尸檢報名里,他的父親確實含有酒精。
池時宇無力地癱倒在地,手搭在臉上,遮住了精致的五官,聽著走道上各種喧鬧的聲音,突然笑出了聲。
鄭明恩趕到時,已經是這番景象了。圍觀群眾人已散,只有池時宇還靠在欄桿上,一動不動的盯著遠方。
鄭明恩不見徐時鎮的人影,轉身離開。
“鄭明恩!”
一道低沉的聲音傳來,鄭明恩皺眉一看,是靠在欄桿上的池時宇,他不知道什么時候轉過了身,直直的看著她。
他繼續道,“像他這樣可悲的人,你還要去沾染嗎?”
鄭明恩一愣,她知道他話里有話。
池時宇低笑一聲,指著自己道,“你沒看見我什么下場嗎?家破人亡!”
她垂下目光,淡淡道,“池時宇,你不知道嗎?”
“什么?”
鄭明恩抬眸,沖他淡淡一笑,“我也是一個可悲的人呢!”
池時宇目光一滯,盯著她離開的身影,他突然轉過頭,眼底一片暗淡。
我也是個可悲的人呢!
——
鄭明恩爬了一層又一層的樓梯,還是不見徐時鎮的身影,她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圖書館,男生宿舍,學校的各個角落,她都托人找了,可還是沒有他的人影。
她爬到最后一層,這里平時不會有人來,教室都是封閉廢棄的,鄭明恩看了一圈,還是沒有發現他的蹤跡。
鄭明恩沮喪的坐在樓梯口,無奈的嘆氣一聲,打算下樓回去。
忽然,她聽見一道微弱的哭聲,從她頭上方傳來。
聲音壓的很低,鄭明恩連忙起身去看,一道高大的身影縮在角落里,把頭埋在懷里,小聲的哭泣著,像個無比脆弱的孩子。
熟悉的身影讓鄭明恩心里一松,她悄悄的走下去,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此時的他,是鄭明恩從未見過的模樣。平時的他總愛冷著一張臉,很少流露出悲傷的神色。
也許是痛到了極點,才會歇斯底里。
鄭明恩別過頭,順著墻壁滑下,靠墻坐在地上,緩緩看向天空。
夕陽西下,天邊彌漫著橘紅色的云層。
他的哭聲帶著一絲顫抖,鄭明恩莫名的想起了那個下雨天,那個不堪一擊的自己,埋頭大哭。
那個時候的他,該是什么心情?
她沒有上去打擾著他,因為她比任何人都明白,有時候,安慰起不到一點作用,還不如大哭一場來的痛快。
鄭明恩從口袋里拿出一團紙,是她剛剛在教學樓撿的。她緩緩打開,醒目的幾個大字跳躍在眼前——退學申請書。
她盯著那張紙看了許久,然后把它撕成了一團紙屑,丟進了口袋里。
徐時鎮,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一個我不愿和你分享的故事。
小時候,我的媽媽講故事時告訴我,我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孩子,因為我有對天使般的父母,他們會一直守護著我。
直到九歲,我還一直相信著這個童話。
可是,有一天,那個天使般的父親,卻露出了惡魔的笑容。
五年那年,鄭石光性情大變,天天跑出去喝酒,賭博,喝醉了就回家打人,賭輸了更加兇狠。
媽媽被他打的傷痕累累,而無能的我只能一邊哭泣一邊看著他揮動手臂。
我躲在床邊,聽著媽媽慘叫的聲音和玻璃破碎的聲音,害怕極了。
我人生第一次的恐懼是來自于父親,那種背后發寒,瑟瑟發抖的感覺就像一種病毒,蔓延到全身血液中揮之不去。
那時候我不懂,不懂為什么會這樣,不懂母親眼角的淚水代表著什么,每次只會躲進她溫柔的懷抱里。
可是,有一天,我的媽媽摸著我的頭,留下眼淚離開了。看著她離開的背影,我天真的笑著,朝她揮手,卻不知道那是永別。
她一個人離開了這個如同地獄般的家,卻留下了我。我的媽媽她是否知道,她的離開換來的是天使般的父親,無盡的辱罵和棍棒。
每次我歇斯底里的哭喊聲,我的媽媽是否知道?
父母?有時候到底是天使還是惡魔?
所以,那時候的我一直不明白,這么艱難的活著到底是為了什么?
但是,看到這么悲傷的你。
我才發現,原來這個世界不止是我一個人活在苦難悲傷中。
原來,我們都是可悲的人呢!
每個人心里都有一道或深或淺的傷疤,生活很艱難,但我們都在咬牙堅持著。
因為生活里總要有你值得期待的人或事,也許,是時候該對生活抱有期待了。
鄭明恩看向頭頂的墻壁,哭聲若隱若現,她望著雪白墻壁,一個念頭悄然而至。
突然,想守護這樣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