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夜無月,可以說是伸手不見五指,山上的記名弟子住的是南溪齋,一片由二層竹樓構(gòu)成的建筑群。姬長夜住的是最外圍的一座竹樓,此樓也是離主殿承天殿最近的竹樓。而此時竹樓的主人卻不在。
那片白天紅似驕陽的楓林,姬長夜坐在樹下,抬頭望天,無月。連那紅楓也沒有了白天的風(fēng)采,沒有月光,也就沒人看的見它的火紅。
姬長夜不知道他這是第幾次來了,因?yàn)樗刻焱砩隙紒?。姬長夜從懷里掏出一粒丹藥,深吸了口氣,一口吞下,臉上隨即泛出一抹苦笑。他知道這是什么,但他還是要吃下去,他不想死得這么早。誰都不想。
這是破禁丹,也是禁丹。他從養(yǎng)生殿偷來的,此丹唯一的作用就是拓寬丹田,而他的病就是在二十歲前丹田萎縮而死。他不想死,他想好好活著,他不想看見周圍的人們?yōu)樗鴵?dān)心。破禁丹之所以是禁丹,原因此時也就顯露出來了。
姬長夜額頭上沁出一排排密集的汗珠,緊咬著牙,牙齒咔咔作響。“咚咚”楓樹微微顫抖,少年的額頭被一片血色覆蓋,“啊—”姬長夜不敢作聲,低沉的吼聲從喉嚨發(fā)出,像是受傷的野獸,壓抑著心中的憤怒。
姬長夜的眼睛瞪得像銅鈴般大小,眼角撕裂,留下一道血線。雙拳緊握,手心被指甲深深嵌入,指縫流出殷紅的血液。黑色長發(fā)亂舞,訴說著主人的痛苦。
暗夜下的這一切猶如鬼魅。一聲輕嘆。
東方升起一輪驕陽,啟靈儀式正式拉開序幕,三千人被分為三十批,每天十批,一批約摸要花費(fèi)半個時辰。
一切有條不紊的進(jìn)行,第一批子弟已經(jīng)在外門弟子的帶領(lǐng)下來到武殿,盤腿坐下,接受內(nèi)門弟子的啟靈。內(nèi)門弟子一共有六位,穿白色道袍,有的背上一口飛劍,有的一把利斧傍身。一百子弟坐在殿中央,六名內(nèi)門弟子分別站在六個方位,手中飛速的掐著法訣,“臨”為首的大師兄口中輕念,其他五人緊跟著口中念念有詞“臨”。
殿內(nèi)升起一道乳白色光圈,圍繞百人,緩緩升高。到達(dá)臨界時,大師兄帶頭將手中準(zhǔn)備多時的靈符打出,“降”“降”五名內(nèi)門弟子緊隨其后,打出手中靈符,一時間殿內(nèi)光芒大作。乳白光圈降落與子弟們齊平,“啟!”大師兄暴喝一聲,光圈被打入百名子弟頭頂。
一瞬間子弟們個個抱頭痛呼。大師兄站在對面,冷漠的觀察著。大師兄姓白名巖,白色道袍被穿堂風(fēng)揚(yáng)起,挺拔如巖的他忽然低垂眼簾,沒有說一個字。他旁邊的張燕青張師爺對著大師兄白巖作了個揖,“仙師,這次可能放的寬松些,讓我也好對上面有個好一點(diǎn)的交代?!?
白巖瞟了身旁的張師爺一眼:“你也是修行之人,修為不比我低多少,為何只當(dāng)了一個師爺?”張師爺一愣,對方直接轉(zhuǎn)移了話題,看著再次低垂眼簾的大師兄,兀自嘆了口氣,興趣索然。
白巖望向殿外等候的子弟,“他沒有來。”
二師兄秦錫背著莫名其妙的一句話搞得愣了神,但馬上又反應(yīng)了過來,“是沒來?!绷藢ν谎?,便不再做聲。張師爺被他們搞得莫名其妙,“誰沒來?”
白巖忽而冷聲道:“師爺未免管得太多了罷。”師爺一驚,這有必要這么緊張嗎。當(dāng)下只好燦燦不語。
殿中已經(jīng)有了起色,百中挑一,一批很可能只有一個人通過,甚至沒有。子弟們已經(jīng)有人頭頂慧光初顯,全身經(jīng)脈發(fā)出瑩瑩白光。而且還不止一個!
“一個,兩個,三,四——哈哈,竟然有四個!”師爺一陣興奮,手舞足蹈。白巖疑惑的看著這個修為不低的師爺,眼中疑惑漸濃。四名子弟三男一女,三名男子都是青色慧光,白色仙脈。而女子卻是藍(lán)色慧光,紫色仙脈。
大師兄白巖眼中也是一抹驚奇,藍(lán)色慧光代表此女悟性凌駕于青色,已是不低了,而紫色仙脈卻是少有的很,屬于資質(zhì)很高的那種。
悟性分六等白色最低,然后是青色,藍(lán)色,紫色,銀色,金色。銀色,金色在這里根本不可能出現(xiàn),不過紫色倒是有一個,就是這位大師兄。資質(zhì)也有六等同樣是白青藍(lán)紫銀金。此女資質(zhì)已經(jīng)于大師兄齊平,將來可是前途光明。要知道大師兄白巖不僅僅在白竹峰很有名氣,在那洛門也是聲名顯赫,不弱于洛門的頂尖弟子的資質(zhì)。
大師兄年僅十八,已是靈宮九重天的內(nèi)門巔峰高手。要知道峰主常青山如今九十多歲,也不過是諦聽三重天的修為比大師兄只高三個小境界而已,而大師兄卻未滿二十歲,若是大師兄二十歲之前突破,那他將是如今洛門第一天才。
因?yàn)楝F(xiàn)在的洛門第一天才言鳳是二十歲突破的諦聽境的,如今二十三歲的他已經(jīng)是諦聽三重天。屹立于洛門天才之巔,若是白巖二十歲之前突破,洛門將會將言鳳的少掌門之位傳給他,若干年之后,洛門將由他來掌控。
所以此女的天賦已經(jīng)很驚人了。作為一個凡人,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能成為仙人,而且是厲害的仙人。女孩驚人哭泣了起來,六師姐方琬將女孩扶起,輕語道:“你將是白竹峰的天才,未來的白竹峰頂梁柱,以后你可不能這么隨意的哭了?!?
其他三名男性子弟將成為記名弟子,雖然有些失望,但能留在峰內(nèi)已是萬幸。將來也可以學(xué)習(xí)仙法,勤能補(bǔ)拙。日后的是誰說的準(zhǔn)呢。
第二批有了第一批這個先例,也就沒那么緊張了,只是那最初的疼痛讓他們還是有些害怕。畢竟都是些剛剛懂事的孩子。
白巖突然開口道:“對了,那個女孩叫什么名字?”
方琬溫婉一笑,“洛陽?!?
“哦?好名字。我記得三萬里外的那個國家唐國都城也是洛陽吧?!卑讕r思緒片向遠(yuǎn)方,身體挺拔,就像是一株白樺樹,也可以說是一株玉樹。臨風(fēng)玉樹,樹旁的女子心事可懂得?也許這顆目光早已延伸到遠(yuǎn)方的玉樹,從未在意過身旁的杜鵑吧。
畢竟它是樹,它是低矮的杜鵑,默默吐露芬芳,玉樹卻聞不到。
二師兄秦錫安靜著看著方琬的背影,殿內(nèi)子弟一個個搖頭晃腦,幾位內(nèi)門弟子各有心事。紅塵一向如此,它從不在意世人的想法,一切按照他的想法來進(jìn)行,有條不紊,有聲有色,悲歡離合只是豐富這一切的調(diào)味料,
外門弟子和記名弟子忙活了一整天,內(nèi)門弟子悠閑了一整天,峰主藏了一整天,姬長夜躲了一整天。大家都不容易啊。
姬長夜摸了摸額頭,照了照鏡子,松了口氣,今天沒有找牧言他會不會生氣?姬長夜苦了個臉。長吁短嘆,像極了悲國懷鄉(xiāng)的詩人,兩撇眉毛,擠在了一起,又像一個老學(xué)究。
此刻天已經(jīng)晚了,可是姬長夜還是打算出去一趟,其實(shí)就是那楓林。他總感覺自己在那邊的痕跡沒有清除干凈,總是不放心。要是被發(fā)現(xiàn)他可完蛋了,這不僅僅是偷藥的問題,破禁丹可不僅僅只有一個疼痛的副作用,破禁丹是一種魔丹。
服用者很可能會入魔,此丹是當(dāng)年魔宗留下來的丹藥,可以擴(kuò)大丹田,但卻會使服用者嗜殺,狂暴。所以只有魔宗敢用,正道宗門是萬萬不敢用的。所以只能用來研究,沒人會服用。姬長夜吃了兩年了,如今的副作用只有疼痛,并沒有什么入魔的副作用,所以他感覺這是唬人的,只要不天天服用,就不會有事。
姬長夜很大膽,很瘋狂,但他必須這樣,他們也選擇,否則就是死亡。他是一個聽話的孩子,可能這件事是他去唯一的私人秘密了。
長夜漫漫,姬長夜有的是時間,今天晚上月亮很圓,月光柔和,適合作案。
那顆昨夜被撞的發(fā)顫的楓樹被扒了一層老皮,血跡幾乎看不見了。姬長夜?jié)M意的點(diǎn)點(diǎn)頭,看來自己還是挺小心的。沒由來的一陣惆悵,倚著樹干坐下,小心的取出懷中的鴻蒙養(yǎng)氣訣。這是凡人為啟靈打基礎(chǔ)的書,對他而言很重要。山下的子弟是決計沒有的,師父常青山交給他的時候告訴他,這是洛門里的啟靈奠基典籍,讓他好好學(xué)。
他知道師兄師姐們都沒有的,因?yàn)樗麄兌紒碜陨较?,只有他未到十歲時就是山上的弟子。姬長夜對這本書很是珍重,他悄悄打聽過洛門的典籍由貢獻(xiàn)點(diǎn)兌換。而這本書需要三千貢獻(xiàn)點(diǎn),大概等同于三本一品高級功法,而山上只有七本一品高級,一本二品低級功法。這三千貢獻(xiàn)太貴重,姬長夜一直把它當(dāng)比命還重要的寶貝。
姬長夜很心塞,他不知道為什么師父對自己這么好。自己不過是一個記名弟子,甚至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誰,只知道自己還有個妹妹。在遙遠(yuǎn)的一個叫闌珊河的地方。
自己的妹妹他也只知道名字,沒有見過。師父告訴他若是要去找妹妹,就去陳國,找闌珊河。若是修為沒有諦聽還是別去的好。他沒有問為什么,他相信自己的師父。師父和大師兄是他在這世上最親近的人了,也許還有一個妹妹……
姬長夜很滿足了,雖然他活不了太久,但他有師父和大師兄。他最崇拜大師兄,想成為想大師兄一樣厲害的人。他還想在死前諦聽天地的美好,諦聽境。二十歲前。
也許破禁丹可以讓他多撐幾年。
楓林很靜謐,他很開心。只有風(fēng)吹楓林的嘩嘩聲響,和影掠過楓林的細(xì)微響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