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小二哥,”她的臉上燦若桃花,“你們店里,可有什么特色菜肴么?”
如此燦爛的笑容,如此親昵的稱呼。
小二哥?他的臉色頃刻便一沉。
莫非他的長相很老么?莫非他不夠英俊么?莫非他還遠遠抵不上一個店小二么?
還是說她討厭他?
憑什么自己就淪為了她口中的大叔?
這不公平!
雖然他的心里波濤洶涌,可是她哪里懂得呢?交待完小二,肚子早已餓得呱呱叫。
看來挨餓的滋味確實不好受,以后說什么也不能漭撞行事了。還是娘說得對,一文錢難倒英雄好漢。
白兮煙,你為什么就偏偏忘了帶銀子?
我這年幼卻糊涂的腦子啊。蒼天,連我都佩服死自己了。
不過好在遇到了這個大叔,雖然看起來怪怪的,可是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卻覺得他那么值得信賴。
威嚴,英俊,透著一絲霸氣,很大男人。
怎么說呢,像極了娘口中的那個人。當然,也是自己這次偷跑出來要找的人。
管它呢,吃飯不積極,思想有問題,還是先混吃混喝好了。
“大叔,我點好了!”她望著他,巧笑焉兮,美麗的臉龐仿若那三月春雨下的桃花,天真蕩漾,粉嫩如水。
只是點個菜而已,只不過一句客套話而已,她怎么會料到他剛才經歷了多大的心理波動。
卻見他的臉比天邊的烏云還沉。
滿滿的惱怒之情。凌厲的眼神毫不客氣地瞪著她,一動也不動。
“那個,大叔,你,你沒事吧?”她怯怯地望著他。
畢竟是個四十來歲的男人,畢竟擁有著一身威嚴不可抗拒的氣質,陰起臉來的他還是讓她不由自主地心有余悸。
他不會是發現自己動機不純,故意蹭吃蹭喝的吧?想到這里,她不由得又泛起一陣心虛,可是她哪里是故意的?!
“你很喜歡剛才那個小二哥嗎?”他挑釁似地抬起頭。
“什么?”她不由地一愣。
難道不是因為她蹭吃蹭喝嗎?
可是這是什么破問題啊?關小二哥什么事?
“我是問你,是不是很喜歡那個小二哥!”他咬牙切齒。
憤怒的表情,連他自己都覺得詫異。
而她也只是最初一愣,愣過之后忽然咬緊了嘴唇,那種兇惡的模樣讓她不由地火冒三丈!
可惡的大叔!可惡的話語!只不過是一個客氣的稱呼而已,他竟以為她是故意跟人搭訕嗎?
簡直是在侮辱她白兮煙的人格嘛!
心里仿佛置氣般地,臉上卻涌起燦爛一笑。
她就是要氣一氣這個大叔!免得他那么囂張!
“那當然了,小二哥人又客氣又熱情,比起某些臉色陰沉不見天日似的人來,不曉得有多好!”
我臉色陰沉?!還不見天日?!
“那你怎么不嫁給他啊,他那么好?”他黑著臉捏起她的胳膊,臉上泛著鐵青。
她的臉一紅,“你胡說什么啊!”
卻見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她,“還需要我重復一遍么,既然喜歡,那就嫁給他啊!你的腦袋是榆木的么?”
她瞪了他一眼,卻終是沒憋住,哇地一聲便大哭起來。
畢竟只是一個十七歲的小姑娘,畢竟從小被養在深閨中,對于一個情竇都未見得初開的小女孩來說,怎么可能受得了這種侮辱?
“你!你這個壞大叔!你真的是太過分了。”
聽著她的指責,他不禁一愣。
不知道為什么,看到她落淚,心里竟會揪起一陣劇痛。那種疼痛讓他不由得心生畏懼。
卻終在聽到她叫他壞大叔的時候臉色更沉。只不過是說了那個小二一句而已,她居然就敢說他過分!她居然敢罵他是壞大叔!
如此不客氣的稱呼!
早已忘記了是自己先招惹的她,他頃刻便反唇相譏,“難道我說錯了嗎,只不過是說了他一句而已,怎么,心疼啦?”
卻見她哭得反而更加厲害,梨花帶雨的臉上因為抽噎而泛起一片潮紅,將她襯托地更加可憐兮兮。
他的心頃刻便軟下來。驀地升起一股內疚之情。
只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
只不過是叫了自己一聲大叔而已。
只不過是說了一句讓自己不爽的話而已。
何錯之有?
還是做了十七年皇帝的人呢,忍了千般榮辱,竟為一句話而生氣,我今天是怎么了?
想說一聲對不起,卻終究是抹不下臉來,畢竟他是個長輩,畢竟他已是萬人之上的皇帝,要他對一個乳臭未干的黃毛丫頭說聲對不起,無論如何他開不了這個口。
只得尷尬地沖她笑笑,“菜要上來了,還不趕緊坐好。”
卻見她怒氣沖沖地瞪了她一眼,一轉身便跑掉了。
那速度之快,讓會武功的他都咋舌。
好一個輕功厲害的小丫頭。
既是她已離開,他自是無心吃東西。本來就不餓,更何況他還只是為陪她。
拋了一塊碎銀在桌上,小二感激涕零的樣子讓他不由覺得可笑。想想剛才他竟然是因為一個小二無緣無故生了一通氣,還真是匪夷所思。
起身走出客棧,小姑娘早已沒了蹤影。
本來想向街販打聽一番,但是忽然想起自己連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只好作罷。
更何況本來就只是陌路。
一場偶然邂逅而已。
也罷。也罷。
小雨依舊下個纏綿不休,淅淅瀝瀝,將天色染得黯淡陰沉。
地上的青石板光滑一片,倒映出影影綽綽的衣衫。顯得濕漉漉。
心里不知為什么,突然從這三月紛飛的雨中拔出一絲傷感來。這種傷感就像一根將斷未斷的琴弦,就那樣危險地懸在那里,揪得人生生疼。
有多久沒有這樣心痛過了呢?他閉上眼睛。
更或者,自己一直就處于傷感之中。
只是從來不肯承認。或者說,是不敢面對。
這樣滿腹心事地走著,竟不知不覺間回到了住處。紅色的紙燈籠在朦朧的雨中輕輕地搖晃,檐角下的雨水滴滴噠噠匯成一片。
江南小鎮,到底是比北方多了一絲的濕氣,霧蒙蒙的天氣籠罩著白煙,青絲裊裊,茫茫一片。
“哎呀,你這是去哪里了?”剛一進門,一個青衣男子便迎上前來,“我這正要去找你呢!”
他不由得微微皺一眉頭,“街上散散心而已,用得著大驚小怪么!”
“你當然不會大驚小怪,反正如果事情辦砸了,吃不了兜著走的人又不會是你!”青石男子一臉的無奈。
“有什么事情么?我們只不過是來微服私訪而已。”他一臉的輕描淡寫。
“也虧你還記得是微服私訪,”男子望著他,“今天下午張守元要為他七姨太慶生,難道你竟忘了么?”
他頓時一拍腦袋,剛才光顧著那個小丫頭的事情,竟然早已將正經事忘了個一干二凈。
“那還不趕緊走!”他催促著他。帶著一絲急迫。這次南下的目的主要就是為了查明張守元販賣私鹽一事,如今既然七姨太生辰是個契機,他們當然不能錯過。
卻見青衣男子怪異地朝著他的身上看了一眼,“你,就這么去?”
他不由地順著他的眼光看過去。潔白的衣衫上早已因為泥水而變得污濁不堪。
他盯著那塊污漬發呆,不由得又想起那個小姑娘。
俏生生的臉上梨渦淺笑。像極了十七年前的一個人。
“哎呀,還發什么呆啊,趕快去換衣服啊!我的黃四爺!”青衣男子催促著他,“時間已經來不及,我先去了,你換好衣服就來找我。”
他點點頭,“什么地方?”
男子一臉的無奈,“龍門客棧啊。”
“龍門客棧?”他不由得一怔,剛才他和那個小丫頭,不就是在龍門客棧么?
抬起頭,忽然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瑾,這些年,你當真沒有她的消息么?”
青衣男子一愣,隨即緩過神來,黯淡地搖搖頭,“娓兒十七年前就已經死了,為什么你還是不肯死心呢?”
他搖搖頭,“可是冥冥之中我總覺得有哪里不太一樣,似乎以前我們疏忽了什么。你知道嗎,今天我遇到了一個小姑娘,她……”
“哎呀我的黃四爺!”卻見南宮瑾徑直將他的話語打斷,“這都什么時候了,你還在講女人,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你趕緊將身上的臟衣服換了,然后飛速趕去龍門客棧!我先走了!”
看著南宮瑾風風火火離去的樣子,他的表情就像一只落敗了的公雞。
剛剛還直立的冠子頃刻便耷拉下來。
其實剛才他好想說,今天他遇到的那個小姑娘,眉眼之間很像一個人。
換好衣衫,時間已經不早。待趕到龍門客棧的時候,門前早已熙熙攘攘地被圍了個水泄不通。
馬車轎子從門口一直延伸到結尾。穿著豪華錦緞的男人女人爭相朝客棧走去。
到底是江南大戶的慶典。到底是一擲千金的奢華。
區區一個七姨太的生辰竟然招致如此熱鬧的場面。
看來這個張守元,還真不是一般的富庶。
抬起腳邁進客棧,眼睛不由自主便向靠窗的位置看去。
那里是他請那個小丫頭吃飯的地方。也正是那里,讓他第一次覺得心里的那根弦又被撥動了,顫顫悠悠地輕微晃動著,揪心而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