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念用過晚膳，梳洗罷，便慵懶的斜在榻上，執著一本南朝梁鐘嶸著的《詩品》細細讀著，看了好一會子。景泰藍制熏籠內裊裊升起幾縷青煙，香味濃烈，千念覺有些幻迷。峨眉顰蹙，不滿道：“我不是說過不用荼蕪香么，前日叫換了沉光香，怎的今日又焚上了？”

侍女低著頭，怯怯道：“奴婢知錯了，這就換上。”

千念瞥了一眼，淡淡道：“罷了，且它焚著，倒掉也怪可惜的。”

侍女點頭道：“是。”

踱至千念面前，遞上一個白玉盒，恭恭敬敬打開，道：“公主夜深了，歇息罷，挑些玫瑰膏脂潤潤手。”

千念讀的也倦了，收起緗帙。素手輕蘸，挑了黃豆大小在手上心不在焉的涂著，眉間浮上疑惑：“你抬起頭來。”

丫頭戰戰兢兢道：“奴婢容顏粗陋，怕是驚著公主。公主既是涂完了，奴婢……奴婢便下去了。”說罷就準備離開。

千念聲音一揚，口氣帶著威嚴：“等等，抬起頭。”

侍女霍然定住，一臉窘迫的抬起頭：“奴婢小清，負責公主盥洗。”

千念瞧著她，語氣略帶嚴肅道：“前幾日怎么不見你。”

小清支支吾吾道：“奴婢…一直伺候著二小姐，這…這回有幸侍奉公主。是奴婢的…福氣。”

千念見她說的語塞，又道：“你這哪里是福氣！我就這么令你害怕么？”

“這…不是，公主平易近人，是奴婢…是…緊張。”

千念嗅了嗅手背，花香幽微，沁的人心脾清爽，瞥了一眼小清，冷冷道：“之前我屋里的人呢？怎的今日一個都不見？”

小清眼底閃過一絲驚懼，轉瞬而逝。但被千念捕捉到了。

額頭上滲出細汗：“府里有些雜活，需她們做。這才換了二小姐身邊的人侍奉公主。”

千念表情一變，微微有些厲色，小清覷了一眼，嚇得急忙低下頭。

輕喝道：“你這話不盡不實！權當我是傻子么？”

小清嚇得渾身一顫，倏地跪下，不住叩首，幾聲極重的砰砰聲響徹屋子，“奴婢不是故意的，公主饒命啊！饒了奴婢吧！”

千念嚇得急忙起身去扶，自己雖為公主，卻一向平易近人，對待下人也是愛惜得緊，今日不過是故作威嚴想套出她的話罷了，卻不想引得她這般恐懼，千念心里自然十分后悔。

去床頭取來月橫送她的金創藥，　在手心輕叩出白藥粉，蘸了蘸為她擦著。小清受寵若驚，急忙退后退：“太折殺奴婢了，奴婢怎配公主這般疼惜。”

千念拽住她：“哪有配不配一說，本是我不好，嚇到你了。那你現在可愿意告訴我，是如何一回事了么？”

小清頂著額上紅暈啜泣道：“今中午小柒姑娘傳話，說侍奉公主的人不當，已經……處置了！對公主只說是去做雜活！公主千萬別去質問二小姐，否則奴婢一家子都會沒命的！”

千念聽罷一顆心跳的忐忑，竟是自己連累了他人，只因自己一個動作一句話，便生生的賠上幾條人命。權勢豪奢向來是可以抹殺性命，那是對于別人。而對于她，不論誰的命都一樣高貴、一樣不可侵犯！如果因為一己之情而無辜終結別人一生，她寧愿舍棄自己一生幸福。面色冷若清霜，仿佛被扔進臘月湖底，徹骨凄寒……

千念將手里紅金彩纏枝蓮小瓶遞到小清面前，沉沉道：“這瓶藥你留著吧，我身子乏了。你退下吧。”

小清接過藥，心底被什么一觸，微微顫動。“多謝公主！”

侍奉千念躺下，滅了燈，小清才轉身，輕輕為她閉上門！

“二小姐，奴婢該說的都說了，公主臉色極差！像是受了打擊。”小清恭恭敬敬道。

沁晴摸了摸發簪上玉珠流蘇，嗤之一笑：“才幾條人命就嚇成這般，還真是膽小。你做的不錯，明日隨我同去清江，身邊有你們兩個辦事，我也放心。”

小柒手執篦子蘸著琺藍盒里的桂花油輕輕為她篦發：“小姐怎就知道她會追問小清？”

沁晴支著頭，眉眼浮上喜色，嘴角勾起邪魅的笑：“侍奉公主的人，定然是府里最好的，怎會做些雜活，且她自命清高，定然不喜馥郁的荼蕪香。我叫小清將頭故意低下，且稱自己這張清澈小臉丑陋。她如此聰明，怎會看不透其中端倪。”

小柒附和道：“小姐您的聰明更勝她百倍，只是您不怕她告訴王爺嗎？王爺眼里，您一向是……”小柒明白自己說錯了話，立馬噤了聲。

沁晴剜了她一眼：“誰聰明不由你說了算！你當真以為王爺不知道么？盥洗的侍女進門時王爺可瞧得真真的！戰場上什么死人沒見過，不過府里死了幾個丫鬟罷了，有什么大驚小怪，還得感激咱們了了他后顧之憂呢！公主若是說了，王爺不過安撫幾句罷了。這幾條命，夠她吃心好一會子！讓她明白，若日后和王爺在一起，失的可不僅僅只是這幾條人命！善心，便是她最大的軟肋。”

千念在床上翻來覆去，將錦衾緊緊裹著依舊覺得生冷。荼蕪香實在濃郁，千念披衣下床，用茶水將香澆透。回到床上任思緒縈繞，直到丑時才沉沉睡去。

次日，用完膳，一行人便離開了武府，三人同坐一輛馬車，一路上歡聲笑語。千念覺得有龍吟在處處風光旖旎。

龍吟見千念眼下黑青，知她昨夜未睡好，只趕了半日路，下午便歇在縣里。

千念哪里閑得住，自小長在千朝和龍朝的宮殿里，何曾出去逛過！

沁晴只道身子乏，便回房歇著。

于是風姿翩翩的紫衣男子帶著眉眼巧笑的淡紫長裙小女子穿梭在街上，恰巧今日集會，街上熙熙攘攘，人聲鼎沸。千念自然對什么都好奇。東瞅瞅西看看，也不多買，可是一個攤位都能看上半天，對此龍吟只是默默的跟著，看她天真快樂的樣子自己嘴角也勾上一彎淺笑。

千念驀然頓足。龍吟問道：“怎么了？”

千念噓了一聲，半響才道：“你聽？有人在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