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下午。
我打了一個哈欠,拍了拍自己無精打采的臉頰。
昨日晚上沒有睡好,現(xiàn)在還有些困倦。夜風(fēng)習(xí)習(xí),將院子里的血腥味彌散的到處都是,提醒著我們所睡之處有著十幾具尸體;夜晚風(fēng)涼,風(fēng)吹動那些松動的門窗,擾人清夢;最甚者是那張公明,更是時時刻刻刺激的我不久前還緊繃著的神經(jīng)。
毅王爺給了那位年邁的李長史一個恩典,差人送他回家養(yǎng)傷了。而這張公明,實(shí)在是僥幸。昨夜刺客來時他正躺在地上順氣,突然眼前一片血色,就暈了過去。后來他方告訴我們,他家世代行醫(yī),本是杏林好手。他原本立志懸壺濟(jì)世,卻因暈血不得不放棄行醫(yī)、改而出仕。
破廟之中,他深夜幾次三番噩夢驚醒,囈語連連,連方便時都要拉著我。我只好整夜整夜的安慰他,現(xiàn)在疲憊的不行。
在一路的補(bǔ)眠中,到了永州城。
永州并非一州,而是一個州邊小城。此地離黃河較遠(yuǎn),朝廷數(shù)年來都未收到過永州發(fā)生災(zāi)患的奏報,料想應(yīng)是個生活安逸的地方。三四月間的永州城,并沒有春日的暖,淅淅瀝瀝的下著綿綿細(xì)雨,天地間灰蒙蒙一片。
一行人從寂靜的官道到了嘈雜的城內(nèi),雨已漸停,一行人下了馬車,便被眼前的慘象震驚。
集市不見繁華的模樣,空地上沒有貨郎,偶爾幾個破敗的貨架孤零零的立在地上,買賣物品者沒有,賣兒賣女者卻不在少數(shù)。
一位母親抱著死去兒子的尸體嚎啕大哭,聲聲凄寒,如杜鵑啼血。
面目陰狠的人販子領(lǐng)著那些柔弱卻清麗的女孩子,不知要送她們進(jìn)入怎樣的牢籠。
每走幾步,便能見到餓殍奄奄一息的趴在路邊,他們骨瘦如柴的手臂向前伸著,似乎想要討要些吃食。
我看見一個小孩子頭發(fā)上插著草標(biāo),抬著那張臟兮兮的小臉兒,一個衣衫襤褸的老人對著我們哀求道:“買了吧,只要給他一頓飯吃。
那個小孩子,和沐朝陽差不多大的年紀(jì)。卻在這個應(yīng)該讀書的年紀(jì)受此苦楚。
眼前有些模糊,似乎是淚水,顧不得擦拭,我走到那個年幼的孩子身邊,輕聲問道“你家住在哪兒,你的父母呢?”
小孩兒有一雙烏黑的大眼,配在他面黃肌瘦的臉頰上格外的明顯。
“我家住在雍州,家父家母已經(jīng)去世了。”聲音清脆悅耳。
小孩子身邊的老人眼中流下幾滴渾濁的淚:“我的兒子兒媳都被大水沖走了,我賣我的親孫兒,也是不想他跟著我過顛沛流離的生活,你們一看就像是貴人,買了他吧,只要給他一口飯吃。”
我剛想拿出銀錢,又想到自己早已施舍光了錢財,便抬頭看向毅王,目光哀求。盼他垂憐這個可憐人。
他觸及到我的目光,微微一怔,隨后輕輕頷首,一側(cè)侍衛(wèi)便遞上一包銀子。
“你說你的兒子兒媳是被大水沖走,可此地離黃河甚遠(yuǎn)啊。”
地上磕頭不止的祖孫二人抬起頭來,眼含熱淚:“我們是從雍州逃難而來的,不光是我們,這永州地界上的流民皆是因黃河水患被驅(qū)逐出來的。”
“驅(qū)逐?”我與毅王異口同聲。
“你們一看便是遠(yuǎn)道而來之人,不知情也是應(yīng)該的,那雍州城里似乎要來一位貴人,怕我們礙了貴人的眼,便趕我們到這兒來。”
“貴人?可知什么貴人?”
老人搖搖頭,一臉無助的看向我們,小孩子脆生生的聲音卻響起來:“我知道,我在衙門院中聽到大胡子哥哥說是個‘金枝綠葉’呢。”
呵、金枝綠葉,恐怕是金枝玉葉吧。
我看向毅王,見他若有所思。想來也是,以他的才名,恐怕早已能夠看出其中端倪了吧。
片刻,毅王拿起侍衛(wèi)手中的銀錢,雙手遞給老人,神情堅定:“讓你們受此苦楚,是朝廷的錯,我向您保證,絕對會給您們一個交代。”
老人面露不解,卻還是顫顫巍巍的接過來銀錢,千恩萬謝的離去了。
我有些擔(dān)憂,這里餓殍遍野,不知有無盜匪,他們老人幼兒勢單力薄能不能守住那些銀錢。
一行人慢慢的像城中走去。眾人皆心情沉重,默默無語。整整幾十丈的街道,走的像數(shù)十年那樣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