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哀樂之未發，謂之中；發而皆中節，謂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萬物育焉……”

“夫大道不稱，大辯不言，大仁不仁，大廉不謙，大勇不忮。道昭而不道……此之謂葆光……”錯開眼，宋緬瞥了一眼一舂一舂打著瞌睡的夫子，竊竊地笑了幾聲，回過頭狠狠地拍了狗剩一把。

“啊！”狗剩抬起頭，瞇著一雙魚泡眼，顯然是沒有睡醒。

“作死啊你！夫子醒來了怎么辦！”宋冕一把捂過去，不想卻抓了一手鼻涕。

“啊！夫子睡了么？我們可以走了？”

“小聲些！把夫子吵醒了挨板子我可不幫你求情！”從袖袋里拿出一張燈草紙擦了擦手上的鼻涕，宋冕惡狠狠道。

“知道了，知道了！”狗剩把鼻涕一抹，卻是無比麻利的從身邊的窗子里爬了出去，顯然并不是第一次這么做了。

宋冕回過頭，看了繼續一舂一舂作釣魚狀的夫子一眼，笑了笑，趕緊從自己座位旁的窗子鉆了出去。

“喝！今天天氣可真好啊！”還沒落地，宋冕耳邊就傳來了狗剩這小子咋咋呼呼的聲音。

“作死啊！要是夫子醒了我饒不了你！”宋冕低聲喝到。也由不得宋冕不小心，自三年前入學來，宋冕便時時偷跑出來回家幫母親做些事。剛開始，宋冕怕母親發現，每次回家都偷偷摸摸的，久了母親卻也發覺了，便將宋冕扭送回了私塾狠狠的斥了一頓。

“啊呀！你怕甚么？夫子幾時因你爬窗打過你了？哪次不是我挨打的？”吸了吸鼻涕，狗剩頗為委屈地說道。

十二歲，已然是半大的少年了，這狗剩卻依然像個孩子。

“呵呵！那還不是因為每次夫子叫你背講義你都背不出？講義的時候你就睡覺，夫子不揍你才怪！要我是夫子啊，我不光打你，還要當著同學們的面打你屁股！”宋冕哈哈大笑道。

這狗剩可是自己頂好的朋友了。生在這揚州城，生在這紅塵翻滾的世界，有一個頂好的朋友可是很難的。這里的人世俗、世故、虛偽，貪慕虛榮黃白。

不過說也奇怪，除了被母親發現的那次，夫子還真從來沒有因自己爬窗而懲罰過自己，即便發覺，也只是要求自己將講義多讀幾遍便作罷了。越是如此，宋冕便越覺得夫子的恩義。自家的故事他是知道的。

“冕哥兒，今日是打桑葚還是作甚？”

“今日便不打桑葚了！今天是我父親生辰，我想采些野菜，晚上回家好交予我母親添幾道菜肴！”

“啊！如此甚好，伯父今天生辰么？我幫你多多地采些吧！冕哥兒，你可真孝順！”

“呵呵！好啊！那就先謝謝你了狗剩！晚上我跟你娘親說，要你來我家吃飯！”

“行咧！我一定來！哈哈……”

仲春的邗溝河向來是不吝嗇的，地皮、荇菜，竹筍、蘑菇，桑葚、鳥蛋……

只是這草長鶯飛的季節卻不是眼前這少年能放肆的季節。自打出生以來，宋冕就沒有看到過幾次好的眼色。嫉妒的、厭惡的、幸災樂禍的，不一而足。雖然年歲不大，宋冕小小年紀卻也明白了世俗的冷漠和現實，明白了發自真心的關愛的美好和可貴。

生活是最好的老師，這個十二歲的穿著半舊的細布長衫的少年，內心是如此的細膩、感性和成熟。

宋冕就學的私塾是揚州最好的塾院之一，不因其他，只因朱夫子曾當過朝廷的大學士，更因朱夫子不在學問上不以貧富論良莠！如此，宋冕便有了希望去科考、被舉薦，宋家人便有了希望在這揚州城抬起頭來！

九里塾，地如其名，位于揚州南門邗溝河往上九里處，是個春暖即暖，冬去未寒的好地方。

越過塾院外的草地，便是邗溝河堤了。

草叢很深茂，莽莽的遮住了瞭望的視線，遮住了邗溝河畔成行的柳蔭和綠瑩瑩的河水。間或有黃色或粉色的小花，高高的，遠遠的綴在不知名的草端，惹了宋冕一身。

“撲棱棱”幾只隱藏在草窠里的鵪鶉驚叫著，撲騰著，竄了起來。驚了宋冕一臉，也將碎綠的草葉扇了宋冕一身。

待出的草叢來，宋冕二人不覺指著對方哈哈大小起來！這一趟草地，宋冕和狗剩身上依然沾滿了各色細碎小花瓣和星星點點的草屑。紅、白、藍、黃、綠相互間襯，宛然成了揚州街上表演雜耍的胡童！

收住笑聲，二人便一邊采摘著近手旁的野花野菜，一邊向宋家走去。

路邊河堤上栽種著的垂楊柳一片一片陰翳，仲春正午的陽光透過柳枝蔓，星星點點的落了下來。和花朵映襯著，比較著，絢爛著。

邗溝河上，一波一波綠瑩瑩的水波，推著船兒，打著褶兒，浮動著，跳躍著。打漁的漢子們穿著短襟，別著發髻，呼呼喝喝地甩開網，向水波里罩去。漁娘們則穿著蓮藕紅肚兜，坐在舟子上，唱著漁歌收攏漁網，間或將手中的漁網扯到河中清洗，露出細藕似的胳膊。

“一堆柳兒一樹桑，幾處漁歌幾處坊。

八百水波染新綠，四月維揚好風光！”

看著這醉人的維揚春景，宋冕有些不自禁，隨口吟哦出一首詩道。

“冕哥兒，你文學真好！我私底下聽到夫子說過幾次以后要舉薦你去作秀才呢！真的！”看到好友隨隨便便就吟出一首詩，狗剩忍不住贊道。

“呵呵！我也是隨口胡謅幾句罷了！你要是上課認真聽講義也可以的！”

“啊！呸呸！我才沒那個閑情呢！看書多累！我娘說了，等我念幾年書，會識文斷字了，以后要回去和我爹學炸油條，以后要賺錢開個小客棧的！”

“嗤~！”雖然聽狗剩說了很多次了，但每次一聽到狗剩的這個理想，宋冕還是會忍不住笑出來。

“你笑什么？開客店好歹也是正經營生！可是當老板呢！你以后要當官的話，可要記得給我題匾啊！”看到宋冕笑話自己，狗剩有些不樂意了。

“行！狗剩大老板！”

“是王營財,王大老板！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