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風怒號,暴雨如注。
在那茫茫的密林中,一個渾身被雨水淋透的少年舉步維艱,卻不敢有絲毫的停頓,那是因為他正在逃命,身后如影隨形的追殺者時刻提醒他絕不能有一點的放松,哪怕風雨交加,荊棘滿路。
疾風像一把利刃一樣在怒號中瘋狂沖擊著少年的身軀,半空中被吹斷的樹枝在被吹斷的瞬間來不及落到地面,就消失的無影無蹤,不是大樹不想挽留,而是疾風追求的太過猛烈。
暴雨如同一片水幕一樣懸掛在天地間,地面上積攢的雨水打著漩渦漫過少年的雙腳,在疾風的吶喊聲中呼嘯而去。不是大地不想挽留,而是雨水去意太過堅決。
誰也不知道,老天為何如此憤怒,莫非在少年的身上發生了什么連老天也無比憤怒的事情?
誰也不明白,老天為何此等悲傷,難道少年的苦難連老天也悲痛欲絕?
可誰都明白,這樣的天氣絕對不適合出門,能做的事唯有緊閉門戶,躲在屋中傾聽老天的悲鳴與憤怒,亦或溫一壺小酒,回顧人生的喜悅或悲傷。
世事本就無常,驀然回首,皆已滄海桑田。喜也好,悲也罷。但如果在這樣的天氣里,還能有片瓦遮身,還能有三尺溫床,亦或是一壺小酒,那么無疑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
如若不信,不妨看看這個頂著暴雨在密林中逃命的負傷少年,他本是一個從小無憂無慮,長大后風度翩翩的富家公子,怎奈世事無常,僅僅在半月之間,就淪落成為衣一個衣衫襤褸,渾身沾滿血跡的逃亡者。
俗話說:“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但跟他比起來,這世間還有誰再好意思滿腹牢騷,心生抱怨。這世間還有多少人好意思自怨自艾,抱怨命運的不公。
風依舊在怒吼,暴雨也任然在咆哮。少年微微頓足,抬起受傷的左臂,抹掉臉上連珠的雨水,透過灰暗的雨幕稍辨方向,便踩著淹沒腳踝的雨水繼續逃亡。
誰知腳下積水太深,視線又模糊,不慎一腳踩入坑中。本就勞累不堪,又身負重傷的他再也無力穩住身形,“嘭”的一聲撲倒在地上的水洼中,水洼中渾濁的泥水一下蹦起二尺高,似乎在嘲笑他的無能、無助與無奈。
俗話說:“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卻遇打頭風。”少年這一撲之下,偏偏撞在了坑中一截樹樁上,頓時嗓子一甜,一口鮮血涌上喉嚨,染紅了地上的積水,星星點點,看起來分外刺眼。他知道,這不小心一撞,本就挨了一掌的內傷更加嚴重了。
他已經不眠不休的逃亡了一夜,既累又餓,疲憊不堪,他真想在泥濘不堪的積水中多休息一會兒,哪怕是那么一小會兒,因為他實在是太累了,實在沒有一點點力氣了。
可他明白,這對于他來說就是種奢求,身后追捕的高手如附骨之蛆,怎么甩也甩不掉。他沒有時間做任何和逃亡無關的事情。
拿著長劍的右手撐起身子,胸中一陣翻騰,疼的差點閉過氣去。但他還是咬牙堅持著爬了起來,他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有太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做,養父養母深陷囹圄,親生父母毫無線索、師伯因他慘死、師姐也下落不明,還有關系整個武林的陰謀未揭破,面對這一切,他怎能輕易言死。
所以,他要活下去,唯有活著,才能設法救出養父養母,才能查明困擾他的身世之謎。唯有活著,才能手刃仇敵,為慘死的師伯報仇雪恨,才能找到對他呵護有加的師姐。唯有活著,才能努力揭露邪惡之徒不可告人的陰謀,才能不讓武林慘遭屠戮。
所以,他必須活著。
想起這些,他眼中堅毅的光芒又盛了起來,疼痛與疲憊似乎也沒有那么難以承受了,他奮力向前走去,雖然渾身疼痛,腳步蹣跚,卻無比的執著,無比的堅定。
就在他剛剛消失在雨幕中,一群頭戴斗笠,穿著蓑衣的追兵便已出現,從追擊的速度和身形來看,個個都是身手不凡的武林高手。
“稟告尊者,水洼中有血跡。”其中一個蓑衣人走到葉知秋剛剛摔倒的地方說道。
另一個塊頭明顯比其他人大一號的蓑衣人說道:“追,這小子慌不擇路,這片林子兩邊都是絕路,出了樹林就是洛河,這么大的雨肯定沒有渡船,他跑不了的。”
此人說話中氣十足,聲若洪鐘,在急風暴雨中聲音也是響徹密林,可見其內力之深厚。
另一個一副公鴨嗓的蓑衣人抱怨道:“奶奶的,害老子淋一晚上暴雨,等老子抓住這小子,非活剝了他不可。”語調尖銳刺耳,活像被凈了身的太監。
聲音洪亮的蓑衣人道:“主上有交代,必須抓活的,不然你覺得就這小子三腳貓的功夫豈能活到現在?”
說話間,眾蓑衣人身形閃動,追了上去。
葉知秋連滾帶爬,終于走出了密林,可抬頭一看,不由得傻眼了,一條大河橫在眼前,渾濁的河水翻著一個又一個浪頭,狠狠的拍擊著河岸,似乎在不經意間就想拍碎這世間的一切。
他仰天長嘆,心想難道天要亡我?難道注定無處可逃?
雖說他從小在洛水河畔長大,頗識水性,可現在暴雨連連,波浪滔天,想要游過河去無疑是癡人說夢,根本就是自尋死路。
這時候,他多想有條船能渡他過去,可是這樣惡劣的氣候下,怎么可能會有渡船。
兩邊是絕路,后有追擊,前面大過年河攔住了去路,少年陷入四面楚歌之境,他絕望了,往事如夢境一般一幕幕在他腦中不停的變幻著,一向堅毅的他流淚了,滾燙的淚水混著雨水落入口中,嘗出了人生的苦辣。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想到了深陷牢籠的養父養母,想到了從未謀面的親生父母,想起了已故的師伯,想起了暴脾氣的師姐,想起了好朋友阿星,想起了等待他回去的未婚妻,想起了……
難道這一切就這樣隨著他煙消云散了嗎?難道這一切就這樣隨他塵埃落定了嗎?
不,他不甘心,他不想放棄,也不能放棄。
嘴角彎起一股倔強,他決心絕不向命運低頭,絕不向老天示弱。
拔出手中的長劍,他不知疲倦的砍向一顆大樹,一下,兩下,三下,……
大樹終于轟然倒地,他的嘴角已然再次殷紅一片,但他扔不知疲倦的砍著,砍著…
當半抱粗的樹干被砍出一截并一分為二時,他笑了,那是滿懷希望的笑,那是充滿勇氣的笑,那是相信生命充滿奇跡的笑。
“那小子不會想不開跳河吧?”身后的樹林中傳來了說話聲和腳步聲,他知道,追殺者來了。
將一半樹干奮力拋向河水中,瞬間便被巨浪如同惡龍出海一般一口吞噬,但他毫不畏懼,將另一半抱入懷中,奮力一躍,撲向了這條曾孕育了無數英雄兒女的母親河。
跳下的一霎那,他在想,洛神啊洛神,十八年前你頻繁顯靈,養父養母對你信奉的極為虔誠,最后你卻害得他們身受牢獄之災,不知道這次你能否再次顯靈呢?
蓑衣人四散著圍了過來,可留在那里的只有半截大樹,抓捕的對象卻不知所蹤。
“好小子,真跳河了!”公鴨嗓的蓑衣人尖銳的聲音響起,語調怪異,也不知是在佩服還是在遺憾。
聲音洪亮的蓑衣人望著地上砍的刀口層參不齊的大樹,眉頭緊鎖,命令道:“給本尊者砍樹,下水找,活要見人,死要見尸。”
一眾蓑衣人面露難色,慢慢吞吞陽奉陰違。
公鴨嗓道:“依本尊者看,還是算了,這么大的暴雨,這么舛急的河水,就是哪吒三太子下去也早被淹死了,何必讓弟兄們冒這個險。”
一干蓑衣人一聽這話,立馬收回了手中的刀劍,齊聲說道:“謝尊者體諒屬下。”
聲音洪亮的蓑衣人道:“這樣回去如何向主上交代?”
公鴨嗓說道:“那小子要跳河自殺,誰也攔不住啊,就說已經死了,尸體被洪水沖走了。”
一干手下紛紛附和道:“是啊,是啊。”
聲音洪亮的蓑衣人憤怒道:“主上怪罪下來,后果自負。哼!”
公鴨嗓大手一揮:“撤。”
一群人消失在密林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