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換命
- 樂天知命
- 飛槐
- 2932字
- 2020-10-24 02:31:41
江左郎幾人已等了兩個時辰,天色漸暗。
忽的,書房中風雷聲大作,書架倒塌、瓷器墜地之聲不絕于耳。幾人都是緊張地站在了門口,不知房內究竟情況如何。
當天色完全黑下來時,書房中也平靜了下來。
“吱吖”,房門打開,和尚將江知命抱了出來。
“大師,身體無恙吧?”
見和尚面色有些蒼白,江左郎問道。
“無礙,只是吸入了些許煞氣,這些煞氣生于公子生魂中,若不祛除,生魂歸體后會留有遺癥。”
“如今公子只是過度虛弱,修養一段時日便可恢復。”
和尚將江知命交入江左郎手中,江左郎看了一眼兒子,確是呼吸平緩,與往日熟睡一般,便又對和尚說:
“有勞大師,我已吩咐廚房備了些齋菜,大師且先填填肚子。”
“貧僧腹中確實空空如也,奈何貧僧與師弟一同云游,他在城外三里處等候,貧僧前來化緣,當下已是過了一整日時間,我那師弟手無縛雞之力,貧僧心中掛念得緊啊。”
“如此,我便差人去將小師傅請來,與大師一同在我這兒歇息幾日,也好叫我報答大師救命之恩,可好?”
“不必,此件因果已結,勿要再提報恩一事,待貧僧再吃三碗茶,便去尋師弟了。”
覺夢和尚去意已決,望著他慢慢遠去的背影,江左郎默然無語。
覺夢先去了陳二家,帶走了一包袱的饅頭,而后往城西門行去。門禁早就得了縣令大人的吩咐,幾個官差打開城門恭送和尚。出了城門,覺夢足下生風,一步便掠出去丈余,這和尚竟是身懷不弱的輕功。
趁著夜色一路疾行,不一會便看見樹下坐著一個瘦小的人影。
“師弟!”
那影子聞聲抖了一抖,迅速抬手擦了擦嘴角,站起身來。
“大師兄,你怎的才回來,我打坐了一整日,肚子都快餓癟了。”
“覺通啊覺通,我看你是睡了一整日吧,師傅常教導你要勤奮些,你卻總是偷懶。”
覺夢笑著看著這個師弟,一點責怪的意思也沒有。將肩上的包袱取下打開,覺通見了白花花的饅頭,兩眼如同夜晚中的惡狼閃著綠光,也顧不得擦口水,一手一個抓起饅頭就往嘴里塞。覺夢將盛了茶水的缽盂遞過去,囑咐師弟慢些吃,別噎著。
覺通八九歲,長的眉清目秀,被師傅見了便說是有佛性,與佛有緣,硬是收了做關門弟子。這個小師弟天性善良,雖有些調皮,仍是獲得眾多師兄弟的喜愛,大家伙都護著他。此次師傅點撥覺夢來尋他的造化,小師弟年幼貪玩,央求師傅一同跟了出來漲漲見識。
“大師兄,你去了這么久,是遇上了何事?”
覺通也灌了一大口水,真不知這師兄弟倆是不是渴死鬼出身。
“遇上了一個比你稍小一些的孩子,身患怪病,遇上既是緣,師兄便略盡了些綿薄之力。”
“大師兄一向慈悲為懷,既然出手就必定醫好了那孩子。何時我才能練就大師兄那一身本事。”
“你這小子跟誰學的拍馬屁,我看師傅平日教的你全都忘光了。”
覺夢給了師弟泛著青光的光頭一記巴掌,轉身道:
“走吧,咱們去找歇腳的地方。”
一大一小兩個光頭行走在月色下。
突然,覺夢停住了腳步。
“大師兄,你怎么了?”
覺通抬頭看向大師兄,一臉茫然,卻發現大師兄一臉慘白,眼口鼻都有血絲滲出,在月光照射下煞是可怖。將覺通嚇得一屁股跌在地上。
“大師兄,大師兄。”
想不到低估了這魂煞,體內生機在迅速衰竭,只片刻功夫就從中年變成了老年。
眼見就要活不成了,覺夢心中最擔心小師弟,有心想囑咐師弟尋到江左郎那兒去,卻發現說不出話來。
覺通回過神,起身去扶住大師兄的胳膊。
覺夢看著師弟,艱難地抬起手摸了摸師弟的光頭,又扯了扯嘴角,給了師弟一個微笑。緩緩坐在了地上,朝著師傅的方向,雙手合十,心中默念了聲佛號:
“南無阿彌佗佛。”
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師傅,弟子悟了。
覺夢吐盡最后一口氣,頭無力地垂了下去。
只剩下一個小和尚在這無盡黑夜中,無助,彷徨。
三更時分,躺著床上的江知命睜開了眼,那眼神不再渾濁,而是如正常孩童一般清明。盡管有些驚世駭俗,那魂魄中的記憶還是潮水般涌了出來。
將他抱在懷中的女子是娘親,時常去來看望他的是爹爹和姐姐,每日照料他的是二丫,還有那個如老頭兒一般整日癱在床上的孩子,就是他自己的模樣。而那個和尚,救了自己。還有,阿花。
他的眼中不停得有眼淚冒出,想起娘親最后那一刻抱著自己痛苦的模樣,他的心如刀絞一般。想起爹爹注視著他時眼中的無奈,姐姐偷偷哭紅了眼圈時,他真的好恨,恨自己為何生成這么一副模樣,給這一家人帶來如此的傷痛。萬幸,他能清晰地記得娘親的模樣。
他還未滿七歲,卻有了再世為人的經歷,注定他的心智不同于同齡人。
也不知是怎樣挨到了天亮。
二丫揉了揉惺忪睡眼,打個哈欠,起床了,準備像往常一樣去打熱水來給少爺擦洗。
“二丫。”一道沙啞的聲音喚了她一聲。
“恩,何事?”
二丫答應著,以為是福伯找他,出了門尋了一圈,連個人影都沒見著。
“二丫,是我。”
二丫趕忙跑回屋中,見少爺偏著頭正望著自己,霎時間腦袋一片空白。
江知命嘆了一口氣,有些無語,又道:
“二丫,與我倒杯水喝。”
二丫回過神,撒腿就跑,竟是忘了倒水,他要去找老爺。
江左郎坐著,一手搭在桌子上,食指在茶杯沿上畫著圈,眼睛認真地盯著手指。江小婷坐在桌子另一邊,拿了一本《詩經》在讀,只是那大眼睛時不時地瞟一眼父親和弟弟,顯然是不專心。江知命坐靠在床頭,兩手置于腿上,低頭翻來覆去地數手背上的老年斑。
“阿弟,等你好些了跟我一起念書吧,二丫現在可都識了不少字了。”
江知命抬頭看了眼有些臉紅的姐姐,點點頭,心中覺得有些好笑,還真是尷尬啊。
“爹。”
“阿命。”
父子倆同時張口,又都閉了口。江左郎許多年沒有如此尷尬了,看著老態龍鐘的兒子喚自己作爹,心中總覺得別扭,江左郎啊江左郎,你也有今天。
“阿命,過去的日子苦了你了,如今既然好了,就要好好珍惜身體,這樣才能對得起你娘親,對的起救你的覺夢大師,切不可忘了大師的恩德,日后倘若有緣遇上,萬萬不能怠慢了。”
提起了妻子,江左郎眼神有些暗淡,又馬上恢復清明,要給兒子做好榜樣。
“當初與你娘親商量著與你取名江小虎,現在不如給你取個小名,仍叫小虎吧,今后能像老虎一樣強壯。”
江知命皺了皺眉頭,感覺老爹取名的功夫當真不行。
“爹,你看弟弟額上的皺紋是不是同老虎一樣,很像一個王字,爹爹這個名字取的是極好。哈,小虎,你說呢。”
江知命額上的眉頭更皺了,感情姐姐和爹爹的眼光一模一樣,只得認命。
“小虎,眼下你以修養身體為重,其他的日后再說。你身體恢復了,我也就放心了,縣衙還有一大堆事務要處理,有何事你便與二丫說。”
江左郎起身要走了,江小婷來到床前,伸手拍了拍江知命白發稀疏的腦袋,笑瞇瞇的,大眼睛笑成了月牙兒。
“小虎,等你好了姐姐教你識字。”
見姐姐心情開朗了許多,江知命也被感染,給了爹爹與姐姐一個難看的笑臉。
父女倆離去,二丫把腦袋探了進來,感覺恢復了的少爺有些陌生。
“少爺,你餓不餓,我去給你弄些吃的。”
“二丫姐,你先進屋來,莫不是你也嫌我丑得嚇人么。”
“沒有的事兒。”二丫趕忙跳進屋里,腦袋搖的像撥浪鼓。
江知命感覺坐累了,躺下身去,又側著臉朝二丫說:
“這么些時日辛苦你照料我,你把我當作弟弟,我也會把你當做姐姐一般,待我身體更好些了,咱們一同去看望娘親。”
二丫的眼眶有些紅紅的,她也想念娘親了。
江少爺的病好了,這個消息半日之內就傳遍了鳳陽城。
陳二點燃三只香,插進了香爐里。他跪在香爐前,雙手合十。
“大師救了江少爺的命,就等于是救了我的命,我陳二雖只是個平頭百姓,卻也說話算話,日后定當焚香與大師祈福,望大師早日修得正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