嘚嘚，嘚嘚，嘚嘚。

一騎灰鬃馬在山南東道的大官道上一路奔馳，看那馬兒的毛色甚雜，腳力也不甚強健。馬上的那個少年額前透汗，有些焦急。他一身緗色劍客服飾，原本是華麗俊俏無比，只因身上沾染了不少塵土，遜了幾分顏色。

這人便是白炎，他自從離開山莊之后，一路追蹤番僧和雨揚冬的蹤跡，這時已跑出了百里地界。這劣馬是從鎮上匆忙購得，腳力太差，經不住這樣折騰氣力已顯疲怠。白炎卻仍是不住催馬向前，只想早一日趕上番僧，就算奈何他不得，從旁打探些訊息，回到山莊也好有個交待。

他本來以為自己仗著輕功身法，不日當可追上二人。哪想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追了兩天下來，竟是半點影子也無。好歹問起過路店家，都說看到了一個和尚和一個劍士旋風疾電般一來一去追逐，算是沒走錯道兒。他心中郁悶，眼見天色漸晚，自己的心念也有些昏沉了。忽的坐下灰鬃馬長嘶一聲，慢慢倒了下來。他吃了一驚，連忙一個輕身功夫躍開，只見那馬腳下已軟得一點力氣也沒，終于軟倒。又嗚呼了幾聲，竟爾累死了。

白炎嘆道：“人到背運時，真是事事不順。偏生天色這般晚了，馬兒倒斃，我又上哪里投宿去？”但看眼前不遠處一座偉峰峭立，怪石嶙峋，與兩旁郁郁蔥蔥的山峰迥然不同。主主峰之旁小峰簇擁，儼若新蓮初開，仰天怒放。時值申牌之末、酉牌之初，日正西垂，給那雄峰奇云遮掩住了，透出點點余暉。

正巧一個樵夫打路邊經過，口中唱那山歌，宛然不似吳儂軟語。白炎問那樵夫道：“老丈，這山好不雄偉，卻不知叫什么名目？”

那樵夫聽了面露不快，道：“徽南黃山四海聞名，你怎么不知道？”

白炎應道：“啊！原來是到黃山腳下了。”樵夫搖搖頭，背著砍來的干柴緩緩離去。他背影猥葸矮小，而腳力甚輕。走起路來雖如乘風，但下盤虛浮，渾然不似習武之人。

聽他口中吟道：“　黃山四千仞，三十二蓮峰。丹崖夾石柱，菡萏金芙蓉。伊昔升絕頂，下窺天目松。仙人煉玉處，羽化留馀蹤……”吟到這里若有所思，頓了一頓又道：“亦聞溫伯雪，獨往今相逢。采秀辭五岳，攀巖歷萬重。歸休白鵝嶺，渴飲丹砂井。鳳吹我時來，云車爾當整。去去陵陽東，行行芳桂叢。回溪十六度，碧嶂盡晴空。他日還相訪，乘橋躡彩虹。　”

白炎自幼專事習武一科，于這詩詞風雅之流不甚了解，不知這樵夫口中吟的是哪位詩人所作之詩。但覺詩內意境飄然欲仙，其中分別之情甚是濃烈。

樵夫又低聲嘆道：“太白兄，太白兄。鳳吹爾來，云車我整。只是往來十八年，太白兄游歷天下，不知何時復臨黃山。”聲音中不經意透露出一點悲傷之色。

白炎聽他意思，這位“太白兄”當是他的往年知交，只是十八年不曾見面，甚是想念了。白炎聽了他吟的那詩篇，再看黃山奇景，自又不同。不禁感慨：“大千世界，多少迷離。我只道西湖一景冠天下之最，不想才出家門百里，就見到如此奇觀。”

忽然身后一人尖嘯道：“溫老頭兒，你來的正好。別再酸里酸氣地吟些什么詩啦，快來給我師兄弟做個見證。”說這話時一個輕身掠上，竟若疾風之過，已到溫老漢面前。白炎見他這手輕身功夫之強，也是頗為震驚：“原來這黃山中也藏著武林好手。”

只見那人面孔如鞋拔子一般，臉上盡是疤痕，丑得讓人多看一眼都犯惡心。溫老漢不忙道：“你蓮花峰上的事老漢管不得，也不敢管。”話音未落，又一人疾風般掃過，接著便聽“叮叮叮叮”四響，不知何時兩人均已拔出劍來，連交了四劍。那劍法甚快，竟叫人看不清手法。

后來那人道：“師弟，黃山既所謂之山，那第一盛景當在在奇妙山景上。我這一手‘奇壑劍’使得如何？”口里說著手上依舊不閑，“叮叮叮叮”又交四劍。

先來那人道：“也只平平，也只平平！你需知我黃山奇幻之最是這奇麗云海。別的小山包兒沒那云海之奇，再高再陡，也不過是一塊大石頭。我這一手‘幻云劍’才是真正得到了師父真傳！”斗口聲中長劍圈轉交擊，劍身碰撞的清脆之音不絕于耳。白炎在旁看了這會兒，才勉強看清劍勢：這劍法虛甚于實太多，說是劍法，不如說是一個書法高手在持劍凌空揮灑奇文。本來書法大家揮墨撰文的姿勢應是瀟灑無比的，只是此時他師兄弟二人斗劍甚急，一點悠然氣度也沒，更談不上什么美感了。

兩人一邊斗劍，口上兀自還在斗口。一個道：“我黃山秀峰疊峙，幽壑縱橫。倘若把這天下第一奇景寓于劍法之中，必然是奇上之奇，一出手便叫對手驚得魂飛天外，張口結舌了。”

另一個道：“胡吹大氣，胡吹大氣！一堆堆亂石，有什么奇的了？這云海倒是世所罕見的大觀，時舒時展，萬千變化。如若這劍法也萬千變化，收發自如。那我黃山劍派豈不是昂然成為天下第一大派？”

先頭那人駁道：“什么天下第一大派，也不知羞么？師父生前叫我們驅除雜念，少論天下勝敗。你怎么還說個不住？”

后來那人聽他提起師父，臉現慚色，道：“比武論劍也就是了，提師父做什么？你這做師兄的又要壓我來不成？”

兩人吵吵鬧鬧，爭個不休，溫老漢卻道：“你們師兄弟只管在這里比武也好，斗口也好。天色將晚，老漢我要回家燒柴了。”

拔腿要走，卻被先頭那人攔下，道：“不可！我師兄弟這套劍法尚未講演完畢，你且莫走了。否則將來我勝了師兄，他還可以矢口否認抵賴掉。”

溫老漢只是搖頭不語。后頭那人抬頭一瞥白炎，也道：“那個小子，你也莫走遠了。免得我師弟敗在我劍下還不承認，若是暗中給這溫老漢行點賄賂，反而說是我敗了，那倒不好。”白炎只覺他二人好笑，但省得惹是生非，索性駐足一觀。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