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開花落，草長草衰，谷中無甲子，寒盡不知年。
這天，正是晌午時分，禁谷中一處草堂外，一個年方六七歲的少年正躡手躡腳，援上窗楹，伸長脖子，向著屋內四下張望。
“霽兒，休要淘氣，都遲了半個時辰，還不進來領罰！”
“義父！霽兒可沒敢耽擱，只是義父老是將住處搬來搬去，讓我好生難找。”少年滿臉委屈，稚聲稚氣的嚷道。
“如此說來，卻是義父的不是。罷了，也怪義父這幾天忙于研究谷內禁制，忘了通知于你。霽兒，你過來，告訴義父，這一月都長了什么本事？”
草堂內，峨冠博帶的中年儒生一臉慈祥，沖著少年連連招手。少年站在原地，調皮的扮了個鬼臉。“義父，你猜！”。
“哦，又考義父不是。”
儒生面帶微笑，深深的望了一眼神情古怪的孩子，緩緩說道：“你師傅所授的春風化雨劍法，最后七勢，霽兒必已融會貫通，功課完成得不錯。兩天前，你又到寒泉澗去惹那赤練冰蛇，右邊小腿被冰蛇咬傷，至今未愈。還在黑樺林收服了一頭靈蛙，藏在袖子里邊把它充當玩物……”
“義父莫非是神仙？”孩子瞪大兩眼，神情一愣。
“哈哈……義父并非神仙，此乃觀微之法。”儒生撫髯大笑。
“霽兒，你知道義父的珠璣閣，乃是經營天下各類寶物，靈藥，功法之所在。要做到去偽存真，買賣順利，眼力心機缺一不可。是故，閣中大長老天卜上人創立了一門秘法，這秘法共分兩層，第一層稱為觀微，第二層乃是燭照。所謂觀微講究尋蹤覓跡，剝繭抽絲，明辨于心。而燭照則著重梳理脈絡，洞悉全局，推演掌控。這第一層，霽兒你現在就可以開始修習，至于第二層嘛，待你到谷外世界歷練之后，再慢慢領會。”儒生輕搖羽扇，娓娓道來。
“方才義父如何施展妙法，令孩兒無所遁形，還望解釋一二。”
“觀微法門，脫胎于望聞問切之道。霽兒修行進境，為父了然于胸，以你師傅的脾氣，若不把那最后七勢練至精熟，定會嚴責不貸，這一月，先前鞭罰舊傷已愈，新傷未添，結果不言而喻。你右邊小腿微微顫抖，極有規律，乃是寒毒沖撞經脈所致。此谷之中，有此寒毒者，唯有寒泉澗的赤練冰蛇。以你的體質，雖不懼此毒，但也須三日方能化解。至于袖內靈蛙，霽兒，你且看袖口處，是否裂開一塊……”
“義父，你好厲害！”
“霽兒，這觀微之法，說易行難，精進極緩，萬般妙用，存乎一心，將來對你大有好處。”儒生神情一肅。“是，義父，這法門好生有趣，霽兒一定用功！”
“師傅，徒兒回來了！”只見這少年一改精靈古怪的模樣，正襟垂首立于谷中一處山洞外。
“為師聽說你義父傳你觀微之法，你且用此法看看，為師這些時日所行何事。”
“徒兒不敢，倘若言中，怕師傅又要責罰徒兒。”少年一邊說，一邊吐了吐舌頭。
“但說無妨，就算為師對你的考試。”
“如此，徒兒就斗膽了。”少年臉上，露出忍俊不禁的神色。“這洞內洞外，都曾用水系之法仔細清掃，但周遭果漿的酸臭味尤未散盡，定是師傅的靈酒早已喝完，又不愿拉下臉面向義父討要，便去谷中采來靈果，試圖自行釀造。師傅的聲音，雖盡力掩飾，卻隱隱透出難遏的怒氣，想是釀酒失敗，便砸了酒缸，只是未曾料到似酒非酒之物，竟這般惡臭，于是乎……”
“停！勿要賣弄，進來吧！”洞內傳來道士一聲斷喝。
寒泉澗，百丈瀑布從谷頂飛瀉而下，落入寒意襲人的深潭中，水花四濺，隆隆作響。遠遠望去，正應“今古長如白練飛，一條界破青山色。”
道士遙指湍流說道：“霽兒，我知你數次到此玩耍，均被赤練冰蛇咬傷，心中憤懣。今日為師傳你本門怒天斬，助你得報此仇！”
“原來師傅是帶徒兒報仇來了，太好了！”孩子揮舞著一把木劍，興高采烈的回道。
“霽兒，你丹田未鑄，使不得劍氣，這怒天斬蓄勢而發，以劍招運使刀意，務必全力以赴。現在為師先行示范，你要看仔細。”
半日之后，寒泉澗邊。孩子打著哭腔，大聲嚷道：“師傅，不是徒兒無能，只怪這木劍脆弱，冰蛇全身堅愈精鋼，一劍斬去，劍便斷成兩截，嗚嗚……”
道士手執黑鞭，怒目以對“冰蛇雖是筋骨強韌，等閑刀劍難傷，卻總有軟肋。分明是你畏敵之強，膽怯心虛，自亂其勢。這般膿包，不如收劍盡早歸去，莫再驚擾此地。”
“不！我還想報仇！我還想報仇！”少年眼中淚光瑩瑩，漲紅著臉，倔強的答道。
“如此甚好！霽兒，你要謹記，戰之道，進乎技矣，以己之長，克敵之短，方有勝算。最是忌諱未戰先怯，自取其敗！”說罷，道士接過孩子手中的斷劍，不凝氣，不掐訣，信手揮去，一條腕口粗細的赤練冰蛇應聲斷為兩截，先后掉落在浪花之中，轉瞬蹤影不見。
“七寸處，一線間，乃是此蛇的死門！霽兒，怒天斬雖然僅有一勢，卻并無定法，只有穩，準，狠，三字真訣，切不可邯鄲學步！”道士把木劍遞還小孩。
“嗯！師傅教誨，徒兒不敢有忘。”少年使勁點著頭，用衣袖草草擦了一下眼睛，重新握定木劍，向著澗中不時竄起的冰蛇，又揮舞開來。
落日的余暉下，少年劍斷，換劍，又斷，再換，喘息聲中，無數次單調的重復著，也不知最終到底毀壞了多少把劍。道士站在一旁，默默陪伴著少年，眼光里，時而惋惜，時而欣悅，變幻不定。
紅日西沉，夜幕垂下，天地間一片蒼茫。
（未完，待續，請關注《第五章：無定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