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并沒有這個想法！”相比于她難以掩飾的激動情緒，齊凌就顯得平靜了許多，目光直視前方，曈曈火光映襯在他眼中，宛若星墜深海，剎那間了無痕跡，“我只是覺得，定國將軍之所以會引起皇上的忌憚，這些士兵未嘗不是原因？朝廷為什么需要定國將軍？無非就是他幾十年打了無數次勝仗，抵御住了外地的侵擾。朝廷為何又不需要定國將軍？不外乎是他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那么，為何沒有存在的必要，看看底下這些訓練有素的士兵，答案也就一目了然了。”

沐書夜當然知道他的意思，可心中始終無法接受這樣“可能”的解釋。

就因為底下這些士兵已經強大到不需要她父親了，于是，朝廷也不需要了，連齊孝帝都要卸磨殺驢以衛皇權了么？

那他們定國將軍府為朝廷葬送了那么多條性命的又算什么？

自作孽，不可活么？

“呵……真是可笑！你們這些掌權者，要的不過是個殺人的理由罷了，何必又編造出這么拙劣的借口？”

齊凌偏頭一想，竟也點頭，“你說得不錯。這些也不過是個借口而已！”

沐書夜見他如此自然地接下自己的話，心中窩著的一團火直接發泄到了他的身上，但見她走上前一步，手肘一頂，出其不意地撞在了齊凌的后背上，隱約還傳來骨頭相互撞擊的悶聲。

齊凌微微弓著腰，反手撫摸著后背被撞的部位，擰著眉頭哀嚎，“沐四小姐，你好歹手下留情啊！”

許是看慣了他多變的面孔，沐書夜在對上這樣的神情時，絲毫不覺得有什么愧疚，雙手抱胸，懶懶地靠在身后一顆小樹上，斜睨著他道：“殿下，把你演戲的力氣留下來，待會兒指不定還指望著你來保護我呢！”

齊凌頓時不裝了，直起腰，站到她身邊，“怎么？你待會兒要去摻和一腳？”

“不可以么？”

“沒說不可以！只不過，你以什么身份去插這一腳？”

沐書夜怔了怔，有些不明白他的意思，“殿下，我可不是光明正大地攪和，哪里需要去顧及什么身份？更何況，如果真需要什么身份的話，不是還有你嗎？”

語畢，她那別有意味地在齊凌身上轉了一圈，像是看到了魚的貓兒，滿眼都是算計。

在那樣清亮而毫不掩飾其中精明與算計的目光下，齊凌感覺自己渾身被剝掉了衣裳，此刻正被架在火上烤著，腳底似乎已經熱氣騰騰，忍不住往旁邊挪了過去，摸了摸鼻子，忽然有些后悔之前的“好意”了。

沐書夜也不管他是什么想法，橫豎人跑不掉，需要用到時她肯定不會手下留情的。更何況，齊凌知道她那么多的秘密，又欠了她那么多個人情，她總需要一一討回來的。

兩人結束了對話，再回頭看時，底下的局勢已經發生了變化。

原本營帳間快步走動的士兵，此刻已經全部聚集了起來，圍在一個空曠的場地上，一部分人手中持槍，另一部分人腰間佩有刀劍，個個面容冷肅，身姿筆直，在高處火把的映照下，竟蔓延出了一種肅殺的氣息。

沐書夜眉尖微蹙，看這架勢，倒像是在懲罰什么叛徒似的。以前，待在軍中時，她不是沒有見過類似的場面，可不知為何，這次卻莫名感到不安寧，好像有什么事情脫離了她的掌控一樣。

忽然間，她有些擔心寒老大和在軍中的其他兄弟來。

就在這時，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傳來，隱約有刀劍碰撞到鎧甲上的金屬撞擊聲，沐書夜循著聲音看去，登時被釘在了原地。

但見一中年男子穿著鎧甲當先走在前面，后面押著好幾個人，其中一個便是沐書夜無比擔心的寒老大。而其他被士兵押著的人里，幾乎都是她認識的兄弟。

可是，他們為何會遭到如此對待？

齊凌看了看她，從她的神情里推斷底下那些人與她的關系，似是極為感慨，“看來我要收回之前的話。在沒有了定國將軍葉閔蘊后，這軍中的條律似乎并沒有那么強制有力了。處理幾個叛徒而已，居然也如此興師動眾。起初剛看到那火光，我還以為敵人入侵了呢！”

“你、說、什、么！”沐書夜唰地回頭，目中萬箭齊發，她的目光不叫做冷，叫寒，饒是齊凌如何鎮定自若，乍一對上這樣的目光，也有些發懵。

沐書夜又沉聲道：“他們不會是叛徒的！”

齊凌怔了怔，這才反應過來她特意強調的重點，不禁失笑，“沐四小姐，你似乎很肯定似的！莫不是你還認識那些人？”

“我認不認識那些人，與你無關。”沐書夜緊緊盯著他，語氣里的冷峻意味，卻越來越濃，“但是我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他們不是叛徒！”

“哦……”齊凌若有所思道，百般思緒盡在腦海里，轉瞬后卻突然笑道，“那按照你這么說，事情可就有意思了！”

沐書夜略顯困惑，剛才齊凌的欲言又止，她是看在眼里的，直覺里她以為齊凌肯定會問起她的異常，然而他并沒有這么做。

莫不是，他已經知道了原因？

想了想，沐書夜又搖了搖頭，推翻了自己這個假設。齊凌根本就不知道她的真正身份，自然也就無從猜測出她和寒老大等人的關系，恐怕也只是隨口一問而已。此刻頂著左都督府庶出四小姐的身份，她倒是省去了很多麻煩。

然而，她卻不知道，其實齊凌已經對她產生了疑心。他是不認為，區區一個庶出小姐，會認識那么多人，見過那么多場面，從而能在應對如此突發的情景時，可以頭腦清晰臨危不亂。這其中一定有什么地方是他忽略掉或者暫時沒想到的。

齊凌覺得心中震撼，可也知道此刻不能操之過急，暴露了他的目的。橫豎今夜這事兒沒有那么快結束，他還有跟她在一起行動的機會，有的是時間去觀察了解和發現。他就不信，沐書夜能將自己隱藏得那么深，并且讓他捕捉不到一絲一毫的痕跡。

沐書夜不在乎他是怎么想的，橫豎不可能會知道她的身份。如今，她的注意力已經全部放到了寒老大等人的身上，才擔心不久，此刻又突然出了問題，這也太邪門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犀利的目光逡巡了下面的人，在沒有發覺葉勛瀾的身影時，忽然嘆息了下，也不知是失落還是松了一口氣。

寒老大等人被身旁的士兵推到人群中央，那中年男子面對著他們，開始了所謂的“審訊”。

由于離得比較遠，沐書夜根本就聽不清楚他們的對話，只是寒老大等人正好面對著她所在的方向，可以讓她看到他們臉上的沉靜冷寂不畏不懼。

沐書夜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底下那幾個正在被“審訊”的人，都是她父親手下的好將士，也是她少時在邊關時的好玩伴好兄弟。寒老大更是從小看著她長大，對她的意義不可謂不特殊。

寒老大本來不叫寒老大，只是在和鳳二和龍三等人玩熟了之后，興起了結拜的念頭，幾人當中他年紀最長，眾人皆稱呼他為“寒老大”。久而久之，這稱呼也傳遍了整個軍營，并為她父親所默許，取代了他原來的名字，甚至連“鳳二”“龍三”等人的名字也在那個時候做了相應的改變，以此來展示兄弟間的感情深厚。

如今，眼見他們身陷困境卻無可奈何，不可謂不錐心。

她那犀利的目光在周遭的士兵上又轉了一圈，這才注意到在圍觀的士兵里，居然還有一些熟識的面孔。

就著月色勉強數了數，沐書夜依稀能分辨出有七八個左右。然而她看不清他們的表情，也無從得知這些人是什么立場。

“看來這次有人要遭殃了。”身旁，齊凌忽然感嘆道。

沐書夜離得遠，內力也不夠渾厚，聽不清底下正在“審訊”的內容。只是，甫一聽到齊凌這么說，她才猛然察覺到齊凌自身的優勢，當下挪了過去，“殿下，你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疑問的語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說實話，齊凌十分佩服沐書夜的敏銳性。很多次，他還沒說出個所以然來，她就已經猜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那樣的反應速度簡直讓人不敢小覷。

到底是怎樣的環境，讓佘姨娘把好好一個庶出小姐培養到了近乎草木皆兵的地步？

齊凌很疑惑，然而縱然再疑惑，沐書夜也不可能會給他一個準確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