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二沒讓沐書夜久等，約莫過了一炷香，便出現在了廂房里。

“先坐。”沐書夜指了指凳子，隨之道，“大半夜趕來這里，可是有什么要事？”

鳳二牛飲下一杯茶水，氣喘吁吁到：“上次，您讓屬下去聯系路楓等人，屬下幸不辱命，終于見到人了！好家伙，那小子跟路炎還是有幾分相似的，想來路炎親弟弟的身份并不會作假……”

“說重點。”沐書夜不耐打斷他的話。

鳳二也不惱，摸著后腦勺笑道：“大小姐，路楓說要來見您，屬下便帶他過來了。您看，今晚什么時候有空去見見她？”

沐書夜當即皺起了眉頭。本來，她打算宮宴后，去會一會這位許久不見的“路炎親弟弟”的。可臨時來到了相國寺，也暫時將此事拋之腦后。如今人都已經追到這里來了？

她握了握拳，神色凝重道：“你將我的身份告訴他了？”

許是察覺到了她的異常，鳳二神經也開始緊繃，搖搖頭，支支吾吾道：“沒……屬下按照您的吩咐，暗中見了這個人……當時，也就是我倆的見面，提到了龍三……后來他問起了您，屬下想著您遲早要跟他見一面，便將其帶過來了……”

末了，他小心翼翼地探過頭，不安地問：“大小姐，屬下可是做錯了？”

“沒事兒。既然來了，那就見一見吧。”沐書夜雖這么說，心里還是有些不安，招來眠琴低聲說了幾句，便與鳳二對坐著，商討起今晚的會面。

雙方約在了相國寺后山會面，那里有一片竹林，周圍分布著好些假山灌木，人走進去并不容易被發現。

沐書夜背著手，站在竹林陰影中，整個人顯得異常沉默。

過了一會兒，似有腳步聲由遠及近，沐書夜側耳聽了聽，沖鳳二示意了下，卻見鳳二轉身迎了上去，再回來時，身后便跟著一身黑衣的路楓。

沐書夜的目光徑自落在那張臉上，刀刻的棱角，黝黑的膚色，唯獨那雙眼睛在黑暗里熠熠生輝，傳達著一股堅韌和毅力。整個面部輪廓，的確與路炎有幾分相似，不過她上輩子曾經遠遠見過這個人，基本可以肯定不會認錯。

難能可貴的是，路楓整個人透露著凜然正氣，挺直的脊背，堅毅的雙眸，雖年紀比路炎小，卻看不出絲毫的稚氣未脫，像極了身經百戰的沙場將士！

有那么一瞬間，沐書夜在他身上看到了生父葉閔蘊的影子，同樣的意志堅定，同樣的威武不屈。

而路楓也在打量著眼前這個女人。第一次聽說她，還是來自于李墨尋的描述。據聞，那日龍三喊她為“大小姐”，此后他便對這個稱呼念念不忘。若是他沒有記錯，能夠讓龍三那個桀驁不馴的人心甘情愿地叫出那個稱呼，也只有被傳墜崖自盡的大小姐葉輕塵。

一開始，他以為葉大小姐并沒有死去，激動得差點上蹦下跳，甚至畫出了昔日葉輕塵的畫像，希望得到進一步的確認。

然而，最后卻被告知，李墨尋見過的那個人，并非畫像上的模樣。

他不免有些失望，直到鳳二循著李墨尋那條線找到了他，并轉達了眼前這位沐四小姐的意思。

然而，這位沐四小姐簡直出乎了他的意料。

以前，他與葉大小姐并無直接的接觸，可也在定國將軍那里見過畫像，遠遠地瞻仰過對方。印象中，那應該是個豐姿卓絕的女子，英姿颯爽氣度不凡，可與世上大多數男子相媲美。

可眼前這位，除了模樣迥然不同，那獨一無二的氣質、那透著無盡智慧的雙眸，簡直與記憶中的影像無甚區別。那一瞬間，他下意識就屈膝跪下，卻被鳳二半路攔住。

“路小弟，你這是做什么？”鳳二佯作看不懂他的失態，拽起他的胳膊，面無表情道，“雖說沐四小姐姿容出眾氣度不凡，可也沒到讓你腿軟的地步吧？”

他說得隨意，路楓卻聽出了端倪，怔怔抬眸看去，卻沒看出什么異常，一顆心頓時沉了下來。

他趕緊站直了身子，一把甩開鳳二的手，冷冷叱道：“我有沒有腿軟，還輪不到你來譏諷。”

鳳二摸了摸鼻子，抱劍站到沐書夜身旁，乍一看去，倒像是雙方在對峙。

路楓垂于身側的手緊了緊，繼而沖沐書夜抱拳問候，“在下路楓，見過沐四小姐。”

沐書夜淡淡“嗯”了一聲，問道：“我聽鳳二說，你想要見我？”

路楓點點頭，“的確。那日四小姐在京城大街上的泥人攤上，拿走了一個泥人。那泥人并非賣品，只是被兄弟拿錯了，賣給了沐四小姐，不知道可否還給路某？”

“不能。”

“為何？”

“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做生意的，豈能做這等陰損之事？”

饒是路楓再如何好耐性，此刻也忍不住跳腳，冷聲叱道：“沐四小姐，你又不懂那泥人存在的意義，你要來做什么？倒不如還給路某，而你也能得到一筆賠償！”

沐書夜繃著臉，嗤笑：“我會在意你那點賠償嗎？更何況，這泥人關系到左都督府的生死存亡，對我意義重大，我豈會再還給你？”

“什么意義重大？你可知道，那泥人的原形……誰！給我出來！”路楓銳利的目光猛地盯向前方某處，與此同時，他也迅速地飛掠而起，渾身攜帶著兇煞之氣，幽靈般穿梭在筆直的竹林里。

沐書夜招來鳳二，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卻見鳳二點點頭上去幫忙，緊接著竹林里凌亂的打斗聲響起，聽得她眉頭緊鎖，黑暗中那雙眼睛越發精明閃亮。約莫過了一盞茶的時間，鳳二和路楓終于回到她的面前，只是兩人神情里透露著一股懊惱，顯然并沒有將人抓住。

“屬下無能，請大小姐恕罪。”鳳二單膝跪地，下一刻，卻見路楓膝蓋一彎，也跟著跪了下去，哽咽著道，“屬下路楓，參見大小姐！”

就在剛才那瞬間，他突然就想明白了，倘若眼前這個人不是已經“死去”的大小姐葉輕塵，那么世上再沒人能讓鳳二龍三這么恭敬地下跪，并尊稱為“大小姐”！

他不知道大小姐為何會容顏盡改，甚至還成了左都督府四小姐沐書夜，但他相信自己的眼睛看到的，更忠誠于內心里的認知。

等了那么久，本以為等不到希望了，結果居然等到了“死而復生”的大小姐，這一刻他只想要叩頭感謝將軍的在天之靈！

見狀，沐書夜也不打算說什么，直接上前將他二人扶起來，回了自己的廂房。各自落座后，路楓急急忙忙地問道：“小姐，您早就知道有人跟蹤屬下？”

對此，鳳二同樣好奇不已。

沐書夜不免覺得好笑，搖搖頭道：“我又不是神，哪里能未卜先知？一則小心為上，二則也是存了考量你的心思，誰又知道會突然冒出個偷聽的人來？”

“可您為何讓屬下故意放走那人？既然對方偷聽了消息，何不趁此機會鏟草除根？如今倒好，沒能留住那人的命，反而縱虎歸山后患無窮了！”鳳二臉上寫滿了懊惱，拍了拍大腿，唉聲嘆氣道。

“你說什么？”路楓顯然沒想到還有這樣的插曲，不自覺地看向沐書夜，卻見她一臉的坦然自若，神情淡然里又暗藏著胸有成竹，心里莫名就復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