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先別哭。我想問你幾個問題。沐書夜抿了抿唇，滿臉凝重，你且告訴我，那柳硯璟是你什么人？

李淑儀的哭聲戛然而止，許是察覺到沐書夜眸光里透露的凌厲光芒，她咬了咬下唇，怯怯弱弱道：幾年前，我還沒成為溫良越的姨娘，曾經與柳硯璟有過……有過一些交集。后來，他受人阻撓不得不離開京城，而我也嫁給了溫良越，這才沒了聯系。

看著她擔憂里帶著幾許堅持的神情，沐書夜多少都猜出了一點。

恐怕，這所謂的交集，也曾經是一段才子佳人花前月下的情感故事吧？李淑儀既然在柳硯璟出事時，能無視自己的身份顧忌，徑自跑到她這里來尋求幫助，想來對柳硯璟也不是沒有情意。

昔日雙燕遭遇變故各自紛飛，不能不教人嘆息。

可今時不同往昔，以李淑儀現在的姨娘身份，做出如此出格的事，難道不會引起溫良越的不滿么？

李淑儀自然也考慮到了這方面的問題，可事情緊急，她已經找不到更好的解決方案。至于溫良越會是什么反應，又打算如何懲罰她，她已經無暇顧及了。

沐四小姐，我知道你肯定會有辦法的。看在我曾經幫過你的份兒上，請你施以援手救救他吧。如今他被人反咬一口，若是無人替他辯白，一生前途盡毀了啊！

不想，沐書夜突然嘆了口氣，一本正經道：此事自有大理寺卿親自審理，我也只是個普通女子，既不能插手其中，也不能隨便尋人揍對方一頓，給你出氣啊！

李淑儀自然知道這個道理，擦了擦眼角滑落的淚珠，繼續哭著道：沐四小姐，我不求你以身冒險，只求你能在五皇子面前說句話，一定要讓大理寺的大人們秉公辦理，那便足夠了。

沐書夜怔了怔，不由得多看了幾眼，只是李淑儀卻眼神閃躲著，不敢對上她的視線。

幾乎是下意識的，她就明白了一切。

看來，李淑儀這些話并非對她說的，而是對齊凌說的。

沐書夜心里有些不舒服，可很快就釋然了。說到底，她也只是個普通女子，既不能為柳硯璟公堂上作證喊冤，又不能在大理寺諸多官員里周旋調解，唯一的用處，似乎也就請齊凌出面擺平這一點了。

這應該也算是一種本事吧？

“此事，我答應你，定會將你的話原封不動地傳給五皇子的。你大可放心。”沐書夜神色里透著幾許冷漠，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繼續道，“不過，在沒有任何消息傳來前，你切不可輕舉妄動。”

李淑儀小雞啄米似的點頭，并沖沐書夜福了福身，語帶感激，“沐四小姐，多謝你出手相助。此次若是柳公子能平安無事，我便是做牛做馬也會報答你的。”

沐書夜扯了扯嘴角，頗為無奈，“你又何必如此客氣？當初，你替我擋下災禍的人情，我還心心念念著。之前還愁沒機會去償還，如今剛好幫上你的忙了。”

察覺到李淑儀驟然變白的臉色，沐書夜怔了怔，很快就反應過來，擺擺手解釋，“我沒有別的意思，你可千萬別多想。當日那事兒……”

“常聽人說，沐四小姐聰穎過人，堪稱巾幗英雄。如今看來，沐四小姐可真是名副其實，連這點小事都瞞不過你。”李淑儀螓首微垂，唇角溢出一抹苦澀的笑意，仿佛稀薄雨絲，風過則斷，“我很失敗，是吧？想要救人，卻束手無措，最后不得不這么做，我想再沒有人比我更失敗了。”

沐書夜有些不忍，可她又不懂得如何安慰人，只能隨意扯點其他的話題，“你這次過來，只是為了讓我給五皇子帶這些話么？你要知道，大理寺卿肯定會秉公執法，不會盼錯任何案子的……”

誰想，李淑儀卻搖了搖頭，神色黯淡，“不。沐四小姐，我不信大理寺那些官員。但諷刺的是，偏偏是那些人來審理這樁案子。以防萬一，我不得不來麻煩你。只要大理寺秉公辦理，我相信定能還柳公子一個清白和公道。”

“你就那么相信他？”沐書夜大為驚奇。

倘若不是對柳硯璟有足夠的信心，李淑儀又怎么會提出那樣的請求？要知道，心里若是真的無愧，才敢于直面如此公正的判決。這點信心，饒是她都覺得不可思議，更無法相信這來源于幾年不見的兩個人。

李淑儀似乎不欲提起這個話題，態度敷衍地回答了幾句，便起身告辭。

在她走了之后，沐書夜也沒了安心休息的心思，跟佘姨娘打了個聲招呼，便偷偷溜出府，與齊凌談起了此事。

齊凌倒是很驚訝她會主動要求見自己，自然是欣然赴會，然而此刻見到她愁眉不展，不禁好笑道：“這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你何必這般唉聲嘆氣？大理寺卿段緒江的為人和本事，京城里早有盛傳，落到他手上的案子肯定也不會徇私枉法的。可以說，那李淑儀所提的要求，也只是相當于沒有。若是你不放心，回頭我再讓人去囑咐一聲。”

“如此，便多謝五殿下了。”沐書夜隨意地拱了拱手，趴在桌面上，繼續唉聲嘆氣。

齊凌以為她還擔心著此案的最終結果，語氣里難免多了幾分稀奇，“我倒是很少見到你對一件事如此上心。這其中，難不成還有什么我不知道的？”

沐書夜想了想，最后還是憋不住了，將李淑儀如何為自己擋災禍的經過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聽完后，齊凌不自覺地皺起眉頭，指出了李淑儀的可疑動機，“你就不覺得，她這么做很值得懷疑么？”

“值不值得懷疑，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替我擋了下來。就沖這一點，我也沒有理由去拒絕她的請求。”更何況，這個請求并不算過分，甚至可以說卑微得可憐。

那個時候，她倒是希望，李淑儀讓她來求齊凌，助柳硯璟一臂之力。

然而，李淑儀終究沒有這么做。

“就憑這一點，我也必須要確保那個柳硯璟能夠全身而退。”沐書夜看了看齊凌，略一思忖，便猶豫著問道，“五殿下，大理寺那邊……”

齊凌挑了挑眉，滿臉笑意，“這個你絕對可以放心。大理寺可謂是父皇的得力臂膀，大理寺卿段緒江更是難得一見的正直官員，京城中他那些秉公執法清廉公正的贊譽并非吹噓出來的。若柳硯璟真是無辜，那自然會還他一個公道。”

得了他的保證，沐書夜自然沒什么好擔心的，正欲起身告辭，卻被齊凌叫住，狐疑回頭時，他只是沒頭沒尾地說了句“我之前的提議，你仔細考慮下”，便將她趕了出去。

直到走遠了，沐書夜都沒想明白，他提議過什么，而自己又需要考慮些什么。

今天天氣還算不錯，沐書夜漫無目的地走在京城大街上，看著身邊來來往往的行人，聽著耳邊此起彼伏的吆喝聲，忽然愜意地嘆了口氣，本來打算回府補覺的心思也歇了過去。

“難得出來一趟，這么回去豈不是太可惜了。”沐書夜喃喃自語了一句，鉆進擁擠的人流中，目光新奇地打量著路邊的小攤。

以前還是“葉輕塵”時，她孤身留守在京城，每日里呈上的書信，足夠消磨掉她大半日的時光。就算想要出門逛逛，也只能在處理完所有的事情之后。

可那時候，她居然很懷念。

她爹常年鎮守邊關不得相見，她孤身留守在京城，無時無刻不在應付著其他人別有用心的人。許是知道有人在遠方掛念著她，今天去參加某個千金小姐舉辦的宴會，明日隨其他人去上上香，她竟然也不覺得日子太煎熬太難過。

而那樣的日子，以后都不會再存在了。

如今，她不再是眾人爭相巴結的定國將軍府大小姐，而是冤屈在身靈魂易體不得不躲在左都督府里的沐四小姐。

想起來，亦是諸多諷刺。

沐書夜閉上眼，深呼吸了一口氣，待重新睜開眼時，原先涌上來的情緒已經消失殆盡，取而代之的是一貫的淺淡疏離的微笑。

她攏了攏袖子，在人群里舉目四望，卻見人頭攢動，熙熙攘攘，說不出的熱鬧繁華。

齊云國民風還算開放，對女子出行并無太多限制，甚至尋常人家的女子還可以出門經商，自謀生路。

盡管沐書夜已經努力收斂起自己的氣息，打定主意做個普通人，可那份卓然從容的氣質，依舊惹得他人頻頻回顧。對此，她起初還有些不習慣，慢慢走下來，卻也能直接無視掉。

她緩緩移動著視線，不經意瞥過路邊小攤，在看到一個黑色鎧甲泥人時，突然就定在了原處，久久移不開視線。

那攤主是個中年婦人，見她如此著迷地看著自己攤子上的東西，精明的眼神里頓時閃過幾道光，連忙沖著她喊道：“這位姑娘，妾身一看就知道您會是這泥人的有緣人，不如直接將它買回去吧！”

沐書夜扯了扯嘴角，抬步走到攤子前面，手拿起那個黑色小泥人，漫不經心地問道：“你且說說，什么叫做有緣人？”

那婦人怔了怔，很快就反應過來，指著那泥人神秘兮兮道：“姑娘，不瞞您說，這個泥人純粹是妾身的夫君憑借記憶捏出來的。您可知道，這泥人的原形是誰？”

沐書夜的手指緩緩摩挲著那個泥人全身，眼里激起波濤萬丈，目光緊緊盯在那個泥人身上。

她怎么會不知道那個人是誰。

盡管真人與泥人的樣貌不大相同，可捏出這個泥人的人手藝還是相當精巧，保留下了眉宇間的英氣和整體輪廓，這也讓她一眼就認出來，那是年輕時身穿黑色鎧甲的親生父親葉閔蘊。

“老板娘，我問你有緣人是何意思，你怎么反倒問起我了？”她語氣冷漠，就連神情也變得冷沉下來，一眼掃過去，眸光里深藏的冰冷與鋒銳，直教對方打了個寒顫。

這婦人也是個聰明人，干笑了幾聲，連連賠不是，“姑娘說得對，剛才妾身唐突了。其實，有緣人這一說，并非出自我之口的。”

“愿聞其詳。”

許是受之前那犀利眼神的影響，這婦人對沐書夜也有了幾分懼怕，斟酌再三后，才小心翼翼道來，“其實，剛才妾身說了句謊話，除了您手里的那個，其他人都是妾身的夫君做的。”

沐書夜眸光微閃，沖她揚了揚手中的泥人，“那么，這個呢？”

“這個……”婦人忽然就面露難色，精明的目光在沐書夜那張臉上逡巡了半晌，才干笑著道，“姑娘，其實并非妾身夫君做的，而是……”

“阿華，怎么回事兒？”一道醇厚的男聲從后面傳來，沐書夜察覺到那婦人驀地松了一口氣，好奇回頭，卻見一中年男子挑著擔子走過來，目光先在那婦人身上轉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沐書夜的身上。準確來說，是落在沐書夜手上的泥人上。

沐書夜見他面露震驚，心頭疑竇頓生，不自覺捏緊了手中的泥人，朝那男子微微頷首，客氣問道：“請問這泥人是你做的么？”

中年男子下意識就去看自己的妻子，待接受到妻子使的眼色，心中也明白了八*九分，連忙放下肩上的擔子，走到沐書夜面前，拱手道：“這位姑娘，可能賤內并沒說清楚。您手里的這個泥人，并非賣品。”

沐書夜挑了挑眉，晃了晃那個泥人，勾唇一笑，語氣涼涼的，“是么？那為何我剛才拿起來時，老板娘還說我是有緣人呢？老板，想要敷衍我，也不是這么個敷衍法吧？”

話一出，那中年男子頓時懊惱不已，暗中瞪了眼自己的妻子，再看向沐書夜時，臉上已經堆滿了笑容，連賠不是，“姑娘，實在是對不住了。您手上的這個東西，當真不能賣！這樣吧，您隨意在攤上挑幾樣合您眼緣的，就當做對您的補償。您看如何？”

“不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