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羨慕我什么？”沐書夜忽覺好笑，剛才李瑤也說羨慕她，最后卻鬧出那么煩人的事情來。這兩姐妹，還真是讓她無言以對。索性，她也不指望從李淑儀的口中聽到什么夸贊之詞，態度也算得上是漫不經心了。

誰成想，李淑儀卻一本正經道：“羨慕你的原因可多了。沒有見識過外面天地之寬廣的人，不會知道被困在深閨后院里看著頭頂尺寸之地的委屈和難過。你我同樣是庶女出身，可你活得比我還精彩，光是這一點，就足夠讓我嫉妒了！”

沐書夜依舊沉默著。她不去想李淑儀的用意是什么，似乎李淑儀所說的跟她完全無關，神情淡漠得宛如聽不相干之人的故事。

其實，李淑儀還是很詫異，恭維的話說了不少，沐書夜卻是半點反應都沒有，若不是太傻聽不懂她的言外之意，那便是太過冷靜自持深沉莫測。她對比了下，心頭忽然打了個寒顫，看著沐書夜的眼神里多了幾分復雜的意味。

沐書夜無心理會她的羨慕與嫉妒，在她看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命運和際遇，誰也不能去模仿。可惜，這個李淑儀的執念似乎有些深，并沒能想得通透些。

她跟李淑儀并沒有多少交情，也無意去提點什么，敷衍地回了句，“李姨娘，你想太多了。”

“沐四小姐，你不相信我說的話？”此時此刻，李淑儀似乎忘記了自己的姨娘身份，語氣里也透著一股難得的誠懇，就好像坐在她對面的人不是僅見過一面的人，而是久別重逢的故友，態度里說不出的熟稔自然。

而這樣的態度，正是沐書夜不需要的。

她很清楚，自己和大部分的女人都不在同一個世界，與這些人多了牽扯，將來做起事來定會束手束腳。

她希望結交的朋友，應該像慕容英那樣，上得了戰場，提得起刀槍，出得了廳堂，下得了廚房。更重要的是，必須要跟她一樣，沒有女人特有的“嫉妒”特性，整個人顯得非常豁達大度。

可惜，不管是前世今生，知己也就那么一個。

她不免有些惆悵，尤其想到唯一的知己還不知道她的存在，心情就不怎么美麗，當下站起身，拍了拍衣裙上莫須有的灰塵，沖李淑儀微微頷首，“李姨娘，若是沒有其他事，我就先告辭了。”

說著，抬步就往前走去。

“等等！”李淑儀快步走到她面前，雙臂伸開將她的去路攔住，而后警惕地環顧了下四周，低聲問道，“沐四小姐，你難道不好奇，為何伯遠侯府夫人會邀請你來參加此次聚會么？”

沐書夜微微瞇起眼，刻意強調道：“李姨娘，伯遠侯夫人邀請的是佘姨娘，而不是我。我既然能來這里，也能輕而易舉地離開。你不會告訴我，伯遠侯府夫人還布下天羅地網來收拾我吧？”

如果真是這樣，她是不是該慶幸她的身價上漲了，竟值得伯遠侯夫人大費周章地準備出手？

李淑儀看出了她眼中的嘲諷，心下羞惱不已，可想到自己的堅持，渾身忽然充滿了勇氣，不卑不亢地低聲道：“沐四小姐，據我所知，你現在年紀不小了，也該議親了吧？”

“你什么意思？”一天之內，一連幾次都被人提起這個問題，沐書夜的耐性已經快要消滅殆盡。若非門口被李淑儀死死擋住，而她又不想把事情做得太難看，這會兒該要奪門而出了。

李淑儀自然察覺到了她周身的冷氣，當下咽了咽口水，似是有一股壓力悉數施放到她頭上，連開口都變得無比艱難，“沐四小姐，我并無其他意思。我只是想要提醒你，盡快離開這里。這里到底是伯遠侯府的地盤，你再如何神通廣大，有些事情還是逃不掉的。”

沐書夜臉色驀地陰沉下來，她不是傻子，自然從中聽出了這句話中隱藏的深意。她幾乎要用仰天長笑來回復李淑儀的“好言相勸”，卻在最后關頭及時止住，腦海里倏地劈過一道亮光，看著李淑儀的眼神也變得戒備起來。

她忽然欺身上前，雙手扣住李淑儀的肩頭，冷冷叱道：“李姨娘，你覺得有人敢這么做么？”

“這世上多的是你不知道的腌臜事，更多的是你無法想象到的嘴臉。”李淑儀嘴角的笑意變得無比苦澀，甚至眼神里還透露出滿滿的同情和憐憫，卻不知這股同情和憐憫源于何處，“沐四小姐，可能你不清楚，我當年之所以成為柏遠侯府四少爺的姨娘，并非心甘情愿，而是迫于形勢，不得不委身于此。我想，你如此聰慧，在我說到這里時，你應該能明白了吧？”

沐書夜不敢置信地盯著她，仿佛完全沒想到事情還會有這樣的轉折。

當年，李淑儀才名出眾，多少人為了求其為妻而差點踏破刑部尚書府的門檻，到頭來她卻直接進了柏遠侯府，有了上不了臺面的姨娘身份。追求她的人中不乏京城里有頭有臉的年輕才俊，為她空懸正妻之位，誰想竟然會得到這樣的結局，一時唏噓不已，甚至還一度找上門去追問原因。

饒是如此，依舊改變不了李淑儀的“決定”。

當年，李淑儀做得那么堅決，不少人還暗地里猜測她是否得了柏遠侯府四少爺什么好處，這才會拒絕掉那么多的人，甚至連最為看重的名聲與氣節置之不顧。可誰想到，她這么做，純粹是為了守住她被柏遠侯府四少爺毀掉的清白與名聲。

一時間，沐書夜心頭泛起冷冷的顫意，連忙放開手，有些同情起眼前這個女人來。

不想，李淑儀看到她眼里流露出來的同情和憐憫，像是被什么刺激到了般，氣得原地跳腳，不由分說地捂住她的眼睛，低叫道：“沐四小姐，請你不要用那種眼神來看我。我雖身份卑微，可也不需要任何人來同情憐憫。尤其是你，千萬不要對我露出這種表情。自從聽說了你的事跡，我便十分佩服你，請你看在我僅剩不多的那點卑微尊嚴上，給予我一點尊重。”

聞言，沐書夜也只能暗自嘆息，扒拉下她的手，頗為無可奈何，“你不是也說了，如今我處境尷尬，恐怕連自己都來不及同情了，哪里有多余的心思去同情別人？”

“真的？”李淑儀有些怔然，又緊緊地盯著沐書夜，似乎在查證其所言真假。

沐書夜卻沒有那么多心思來應付這個敏感的女人，可出于對弱者的同情，卻讓她不得不出言寬慰，“事已至此，唯有將日子過得好好的，才能對得起自己過去的隱忍和小心。此事，我也勸不了什么，不過非常感謝你能來給我透露消息。”

這么說著，她斂衽一禮，態度里隱藏著前所未有的尊重。

見狀，李淑儀的臉色才好了些，長舒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道：“其實，我本來不能出門的，只不過想到你作風大氣，與男子處事風格頗為相似，可能沒注意這方面的東西，特意過來提醒你一下。”

沐書夜不禁好奇，試探著問她，“你就這么喜歡……多管閑事么？”

“自從來到這里，我從來就沒多管閑事過。”李淑儀義正言辭道，“這次，算是破了例了。”

沐書夜有些了然，盡管有很多疑惑，卻也沒了繼續詢問的心思，再次感謝后，便轉身離開。

李淑儀跟著出門，站在臺階上看那道背影轉過彎消失不見，一時心緒復雜無比。她何嘗不知道自己在多管閑事，可做都做了，權當作為了解救當年無人相救的另一個自己吧！

沐書夜回到宴席上，卻見眾多夫人小姐聊得起勁，也不想太惹人注意，便悄無聲息地潛回了佘姨娘身邊的位置。

剛坐下，卻有人把炮火開到了她的身上，“沐四小姐這是去哪兒了？大家都在宴席上，偏偏就你一個人四處走動，這多不給伯遠侯夫人面子啊！”

沐書夜皺了皺眉，認出說話的人是禮部侍郎陳子聰的千金陳穎兒，并且此人的身邊還坐著一臉笑意的李瑤，心中多少都有些了然。想來這個李瑤心中不服氣，還特意拾掇了傻到極點的陳穎兒，刻意撞上她的槍口。

真是蠢人！

只是，還沒等沐書夜出手修理，佘姨娘已經主動攬下了這個活兒，不痛不癢地反擊了回去，“陳小姐，我家四小姐剛才身子不舒服，這才隨府中下人去客房休息。此事，也是得到了伯遠侯夫人的同意的。”

言下之意便是，正主兒都沒說什么，你這個不相干的人為何在那里亂嚷嚷。

可陳穎兒似乎不夠聰明，聽不懂佘姨娘話中的諷刺，甚至還順著她的話繼續冷嘲熱諷，“本小姐在跟沐四小姐說話，你一個姨娘亂插什么嘴？沐夫人，本小姐倒是很好奇，左都督府里的奴婢身份就這么高，居然還能越過正正經經的主子自顧自回話了？”

陳氏的臉要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她暗暗瞪了眼一臉淡然的佘姨娘，將所有的郁氣全部撒到陳穎兒身邊的陳夫人身上，“陳夫人，你難道沒有告訴陳小姐，佘姨娘可不是普通人家的姨娘。她不僅得了皇上親自賜予的進宮旨意，更能得到皇后娘娘和貴妃娘娘的禮遇。此番殊榮，無論放到誰身上都是值得驕傲和尊重的，如今陳小姐卻這么挖苦佘姨娘，要是追究起來，恐怕不是三言兩語能夠說得清的。”

她瞥了眼佘姨娘，心中雖憤恨不平，可到底還是以左都督府的利益為先，打擊起人來絲毫不含糊。

陳夫人本來想坐看好戲，奈何陳氏一記漂亮的反擊，直接將刀光劍影擺到了她的面前，她心尖兒顫了顫，這才猛然想起佘姨娘的那些“傳奇故事”，不免有些心慌意亂，卻礙于面子始終不肯向佘姨娘低頭。

在她看來，佘姨娘再如何厲害，也終究是個姨娘，登不上大雅之堂。

陳穎兒見自己的娘親并無任何表示，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繼續嘲諷道：“沐四小姐，聽說你不久前還奉旨南下，身子怎么會那么弱？難不成，這一路南下，你正事沒做多少，反而全部用來對付你的身子不舒服了？”

“既然你想知道，不如去問五皇子吧。”沐書夜一出口，便成功地嗆到了陳穎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