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處地勢較高，四周被蔥郁的樹木遮掩，不易被人察覺。齊凌愜意地享受著此刻的寧靜，似睡著了，又似是閉目養神。

突然間，耳旁忽然響起了異樣的聲響，齊凌眼睫毛動了動，置于腹部的手慢慢緊握成拳，身子卻一動不動地半仰躺著。

卻見黑漆漆的洞穴里傳來一陣腳步聲，踩踏在枯枝落葉上窸窣作響，隨著那腳步聲的逐漸靠近，所能聽到的動靜也越來越大，齊凌只覺眼前一暗，不自覺便睜開了雙眼。

下一刻，他瞇起眼，忽然坐直了身子，有些不確定道：“靖遠侯？”

那人撩起衣袍，大大咧咧地坐在齊凌的身旁，笑著道：“五皇子對自己的能力竟然如此不自信？”

這語氣，陰柔帶笑，并不是葉勛瀾。

可問題是，此人長得與葉勛瀾一模一樣！

齊凌不著痕跡地打量著他，除去那張臉，他的眉梢婉轉蜿蜒也少了股英氣，整個人仿佛從陰冷地窖里走出來，渾身上下布滿了森冷陰柔的氣息。比之葉勛瀾，更少了幾分獨屬于男子漢的陽剛之氣。

“閣下是哪位？”齊凌忽然問道。

那人雙手枕在腦后，學著他之前的樣子，懶洋洋地靠在背后的樹木上，瞇著眼望天，“你別管我是誰，反正不是你口中的那個人。”

齊凌倒是沒想到他會如此干脆，忽而失笑，“那閣下怎么稱呼？”

“你可以叫我十九。”

十九？

齊凌嘴角噙著一抹極淡的笑意，這名字，可真是有意思，當然更有意思的是這個人。他抬眸看著十九，繼續問道：“你剛才為何說，我對自己的能力竟然如此不自信？”

不想，十九卻滿是鄙視地看著他，對他冷嘲熱諷，“五皇子覺得，你和那位沐四小姐被人追殺的事兒，葉勛瀾不僅追到并追到了此處？第一時間覺得本公子是他，莫不是覺得你給他設下的麻煩不足以困住葉勛瀾？難不成真對自己的能力不自信？”

齊凌竟無力反駁。下一瞬，卻見他笑得云淡風輕，口中不無試探，“如此說來，你對葉勛瀾和我之間的事兒還了解得很清楚了？”

“也可以這么說。”十九點點頭，似乎在思考那點“差不多”差在了何處，提起葉勛瀾也絲毫不避諱，“若不是為了葉勛瀾，我哪里需要千里迢迢跑到這里來見你？”

為此，齊凌頗感訝異，“哦？你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想要給葉勛瀾使絆子找麻煩么？”十九拍了拍手，興致勃勃道，“正好。我也有這個想法。我在暗，你在明，聯起手來絕對讓葉勛瀾無處可去。”

齊凌似笑非笑，“你跟葉勛瀾有仇么？”

十九搖搖頭，“不算是有仇。就是見不得他好。我剛才跟你提議的，你覺得如何？”

齊凌一言不發。

從目前所了解的信息來看，這個十九跟葉勛瀾談不上什么深仇大恨，應該也沒什么原則性的糾葛恩怨，純粹是出于好玩的阻撓心理。他的確很樂意有人與之共事，為他分去葉勛瀾制造的煩惱，不然當初也不會將沐書夜拉扯進來。

可這并不意味著，他會同意十九的加入。

十九這樣的人，立場不穩定，似乎也沒有多少原則，難保合作到半路，突然就叛變了。再者，此人來歷不明，方才所言并不經得起求證，誰知道這番話背后隱藏的是怎樣的用心？

齊凌不傻，與之相處合作多年的人，亦不敢完全信任，更遑論眼前這個突然冒出來說要與他聯手合作打壓葉勛瀾的人？可眼前這個人，明顯是有備而來，倘若他這么直白地拒絕了對方的“好意”，也不知會有什么后果？

如今，他身上有傷，動武并非明智之舉，何況沐書夜離開了這么久，還沒有半點蹤影，難保不讓他多些顧慮。他想了想，終于還是道：“你想要從我這里得到什么好處？當然，我可以直白告訴你，你想要怎么對付葉勛瀾，我并沒有意見，甚至還樂見其成。可除了也勛瀾之外的事兒，我估計給你提供不了便利。”

十九對此并不感到意外。他要的，不過是葉勛瀾的不順意。其他的事情又與他有什么關系？只是，他倒是要挑戰下齊凌的底線。

他問齊凌，“聽你這么說，似乎我想做什么還都可以了？”

“也不全是。至少，你我商討過的計劃，你不能私自行動。否則，后果自負。”橫豎現在暫時不能擺脫這個人，倒不如把條件都亮出來，也省去了日后“合作”的矛盾糾紛，“現在你可以說說看，具體要怎么合作？”

十九眼里快速劃過一道亮光，快得讓人捕捉不到。他饒有興味地盯著齊凌，不禁打趣起來，“五皇子，我還以為，你會直接跟我說不呢！沒想到，你的決定卻是出乎我的意外。”

“……哦？為何會意外？”

“你就不擔心我是騙你的么？”

“不擔心。縱然你是騙我的，那又如何？”盡管剛才的確這么想過，可齊凌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倘若你覺得揪住此事就相當于揪住了我的把柄，那可就大錯特錯了。我的身份擺在這里，做事兒也從來不需要顧及太多，隨便放出個風聲來，撇清你我的關系，并不是什么難事。當然，我相信也希望你不會做出另自己后悔的事兒。”

十九對此將信將疑，可轉念一想，他又將心頭的疑惑壓下。不管齊凌說真說假，對葉勛瀾的針對總不會有錯。他也只是不想讓葉勛瀾過得那么得意而已，其他的并不太重要。如此一來，倒是也認同了齊凌的說法。

齊凌見狀松了一口氣，他心里著實存在僥幸，希望利用這個有力的“合作者”幫忙做一些他和沐書夜都不能做的事兒。他和沐書夜在明，而十九在暗，有些不方便直接動手的，或許這個十九很樂意去做。

他向來懂得權衡利弊，更有信心能把控住送到面前的每一個機會，否則也不會在本就心存戒備時還把剛才的事情答應下來。

談好了正事，他開始趕人，“既然你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還是趕緊離開吧。待會兒讓人看到了你的存在，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你說的，可是那位沐四小姐？”

齊凌眸光微凝，微瞇的眼里頓時迸射出道道冷芒，“閣下是什么意思？”

“呵……”十九笑了笑，眸光里閃過無盡光彩，似乎窺見了齊凌死死隱藏的秘密，“沒別的意思。那位沐四小姐，確實是個妙人兒，難怪對女子不屑的五皇子會如此看重，并與之共生死同命運。這要傳了出去，恐怕會比今年的皇上壽辰還要轟動京城！”

齊凌冷哼一聲，隨意撥弄著腰間的玉佩，“如果京城的人知道靖遠侯有個跟他長的一模一樣的兄弟，并且還無處不在地給他使絆子制造麻煩，首要的便是引起靖遠侯府的強烈反響吧！”

誰想，十九臉色微微變了下，很快就恢復了正常，那勉強擠出的笑意也頗為難看，“本來還想聽你的話，提前離開的。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既然你我已經達成了合作的共識，不趁此機會好好見一見被你保護著的那位沐四小姐，豈不是可惜了？五皇子，你說是吧？”

“隨你。”齊凌將他的臉色變化納入眼中，心中雖對他的行為很不樂意，卻也知道這個十九長了一副反骨頭，與其讓他改變主意，倒不如順了他的意。至少，他相信沐書夜會應付得過來。

盡管是初次見面，十九對齊凌并不陌生，連很多旁人想不透徹的事情，他也了解得很清楚，甚至還毫不避諱地說出來，挑選的也是齊凌沒得手或者完成得不夠漂亮的事件。他的想法很簡單，不過是看不得齊凌這般春風得意的樣子，想要借機膈應齊凌。

然而，齊凌似乎并未覺得有何不妥，哪怕十九字里行間的意思充滿了暗諷，他也權作聽不出來，耐性卻是好到了極點，甚至聽到起勁兒處，還忍不住拊掌驚嘆，與十九探討起陰謀詭計，分明就是樂在其中。

十九本來還抱著看好戲的心思，想要好好諷刺或羞辱下齊凌，可在看到齊凌如此上道時，心里別提有多郁悶了。他忽然很想見識下，齊凌何時才會褪去一臉的偽裝，卸下那虛偽膈應人的笑容，展露出他的真實神態。

他忽然很期待那種場景。

“五殿下，跟在你身旁的那位沐四小姐，似乎去了很久啊！”他想了想，忽然神秘兮兮道，“你說，她一弱女子，在這深山叢林里獨行，會不會遭遇什么野獸？之前我尾隨而來，那些黑衣人已經在四處搜尋，沐四小姐會不會已經與之遇上了？”

齊凌眸光微凜，臉色有些不好看，可心里的擔憂也不是作假，正欲反唇相譏，冷不防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這就不用你操心了。我的運氣還算不錯，一路走來也算是暢通無阻。”

枝葉掩映中，一道纖瘦高挑的身形顯露出來，齊凌抬眸看去，整個人頓時放松地靠在身后的樹干上。

看來，他的擔心還是多余的，別說沐書夜沒遇到那些黑衣人，就算是遇到了，憑借她的智慧和手段，定然也能化險為夷。既然她已經平安回來了，剛才那一瞬間的心情，還是盡早塵封了好。

沐書夜一手提著處理好的山雞，一手兜著懷里的野果，步伐從容自林葉間快步走出，裙袂翩飛間，氣質優雅卓然，渾身上下充滿了瀟灑英氣的做派。她就像是個發光體，能讓你的目光隨之四處移動，越看越發現她的獨特之處，怎么都不會覺得厭倦。

十九狐疑的目光在齊凌和沐書夜之間來來去去，似乎想要從中挖掘出什么隱秘。奈何一人過于平靜冷沉，一人走到面前都不看他一眼，著實令他大受打擊，不甘心嚷嚷起來，“喂喂喂，我說你倆可不能不顧下我的感受。好歹我也是這么個大活人，這么做是否不太好？”

齊凌立即閉目養神。

沐書夜聞言，倒是抬頭看了看，眸光里隨之閃過一道陰鷙，轉瞬即被笑意覆蓋，“閣下跑到這里來，打擾我二人的清靜，似乎也沒想過好不好。既如此，又有何臉面來詢問我倆？”

“怎么？你還不歡迎我了？”十九勾起唇角，陰惻惻道。

“沒說不歡迎你。只是，你來是你的自由，不搭理你也是我們的自由。”齊凌側了側身，暗中給沐書夜遞去一記眼神，聲音慵懶飄出，“更何況，我們也沒說你不是大活人，你不必刻意強調！”

沐書夜心中有了譜兒，將戰場交給齊凌，自己則動手弄吃的。她上輩子曾經跟著父親在邊關待過很多年，有很多次都被困在深山叢林中過夜，烤野味則是必會的技能。不一會兒，濃郁誘人的香氣就飄散在空氣中，稍一呼吸，鼻息間充盈著的都是這股好聞的味道。

十九蹭蹭蹭地貼上去，大手就要抓向兩只雞翅，卻被沐書夜拿到了齊凌身旁，沖他挑眉，“要吃，可以。把傷藥拿出來。”

剛才她出去找尋獵物，也注意到此處藥物的缺乏。齊凌傷在背部，若不盡快處理，情況也不容樂觀。而這個人突然冒出來，又與齊凌同坐一處，想必也是有備而來，不可能沒有傷藥。就算沒有，她也要搜刮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