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回到屋子里的時候，已經雙眼泛紅，頭發也散落了幾縷，我一屁股坐到了門口的腳登上，腦子一片混亂。

桂兒見我的樣子，也被嚇到了：“小姐！您這是怎么了？”伸手就要拉我的手腕，探探我的脈搏。

我翻扣住她的手，說道：“桂兒，我知道你跟我在一起，是受苦了，要不然我現在把你送出府，給你些錢銀，讓你在外面自己安身立命可好？”

桂兒連忙跪下說道：“您是南宮府三小姐，在我心中卻永遠是我的主子，無論發生什么事情，您在哪兒我就在哪兒。”

我渾身都在發抖，明明還想說些什么，卻再也說不出一個字來。

桂兒看我的樣子，知道我現在異常的情緒，于是趕緊吩咐小丫頭們去打熱水，讓我好好地洗個澡，休息一下。

泡在溫熱的水里，我可算稍稍安定了一下。

但我還是會打著哆嗦，因為我永遠忘不了那個眼神，父親的那個陰氣森森，卻又呆著詭異笑意的眼神。

我木然地被桂兒服侍進浴桶中，腦海中卻在不斷地回憶著父親的話語。

他說，不在其位者必無權。我現在只是依附于南宮家的一個女兒，看似養尊處優，實則毫無權力可言，只能無條件地聽從安排。

他還說，我的道路，生來就是要參與到皇室之中，別無選擇。

父親跟我說了很多很多，有如此殘酷的預言，也有幼年溫暖的話語，剛柔并濟，令我無法招架。

可是最后一句，成為了壓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他附在我的耳邊，低聲說道：“只有你站起來了，你的弟弟南宮熠才能站起來。所以，染染，你必須入宮。”

我將頭埋在了水中，讓無限的窒息感驅走我的恐懼。

我在浴桶里呆了足足兩個時辰，方才覺得稍微好了一些。

桂兒躡手躡腳從屏風后面探出腦袋來，看我是否還安然無恙。

我勉強跟她笑了笑，說道：“你服侍我起來罷。”

桂兒應了一聲，先幫我擦了身子，然后拿了件嶄新的睡衣給我披上。

我看著她嫻熟的動作，不由得笑了笑，忽然從心底里涌出一股暖流。

回到屋內，早已看見桂兒先前吩咐小丫頭們沏的安神茶，便喝了兩口，又定了定神。

桂兒試探著問道：“老爺……可是跟小姐說了什么？”

我又一哆嗦，沒有回答她的話，而是反問道：“桂兒，你說，我是不是很失敗？很沒用？”

桂兒連忙跪下，戰戰兢兢地道：“小姐怎么會這么說？”

我向桂兒擺了擺手，陷入了回憶中：“桂兒，你還記不記得小時候，正夫人帶我們去鏡子湖那兒郊游的事情？”

桂兒忽然低聲喚道：“小姐……”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那么大的湖啊，就沿著湖邊兒坐下晃蕩，誰知道被南宮瑕就那么推了下去，”我搖了搖頭，笑了一聲，“也怪我，從小沒有學游泳，從此就怕了水。”

桂兒嘆了口氣，說道：“小姐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我定定地看著桂兒，緩緩說道：“雖然我落水，但我也知道你也不太諳水性，幾乎冒著性命來救我。”

桂兒笑著道：“看小姐說的，那不是奴婢應該做的嘛。”

我喝了口茶，也嘆了口氣，過了半晌，又些哽咽地說道：“可你那時是第一次來癸水，身體至虛，全身浸泡于水中，又沒有及時烘干，后患無窮。”

桂兒眼神一動，不由自主地問道：“主子是什么時候知道的這件事情？”

我還是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

通過今天與父親言語中的博弈，我逐漸明白，要想讓一個人的思路完全順著你來，就不能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我笑了笑，繼續說道：“過了很久，我才明白，南宮瑕為什么會推我——確切的說應該是南宮瓊，因為南宮瑕的智商實在是低得可笑。當時那么多的人，她不可能單單通過推我而使我喪命。”我話鋒一轉，說道：“所以她的目的，是使你恨我。”

桂兒也笑了笑，說道：“是啊。當時的情況，我必然下水。如此這樣，便寒氣入體，現在常常手足冰冷。作為奴才，后續不可能保養得體，于是身體定會每況愈下。直觀來看，我確實應該怪小姐。”

我看著她眼神透徹，也嘆著氣笑道：“可是她們沒有想到你已經看通了這一切，而你卻以你心底的善良，更為忠誠于我。”

桂兒的眼中忽然閃過一絲光忙，但嘴上只應了一句“是”。

“其實，當年在槿兒來的時候，我就已經知道這件事情了。”

“可是這么長時間，主子一直都沒有跟奴才提起過。”桂兒皺眉道。

我靠在座位的軟枕上，問道：“你知道我為什么會現在忽然說起這件事情嗎？”

桂兒轉了轉眼珠，未敢回答。

我伸了個懶腰，說道：“你這么多年忠于我，我也沒有什么事情瞞過你。既然我已經亮出我的底牌，你直說無妨。”

桂兒緩緩起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才低聲說道：“因為，主子要入宮，必然需要一個通透的奴才。不止這樣，還要有著不可逾越的忠心。”

我心里一跳，桂兒這話正說到我的心上。我用這件事來試探桂兒內心的想法，先是看她是否對我有過二心，同時也看她是否值得我帶入宮內。

下意識地，我看著桂兒，眼神中帶著光芒，微微搖了搖頭，不由得贊道：“桂兒，你果然聰慧。”

“是主子調教得當。”桂兒微微一笑。

我微微一笑，又嚴肅說道：“可是桂兒，以后入宮，你必須收起你的善良，我必須想盡方法，保全我們二人的性命。”

桂兒卻不予理會，敷衍地應了一聲，嚴肅著臉說道：“主子，現在已經很晚了，早些睡覺才是正經事，您的美容覺一天也耽誤不得。”

我有些驚愕地看著桂兒，剛想調侃她居然敢這么說我，便看見她眼眉中藏不住的笑容——她知道我對于她終于放下心防，于是喜形于色，溢于了言表。看著看著，我也不由得笑出了聲。

我看著窗外正濃的夜色，回頭瞥見了桂兒忙碌的身影，忽然想到了什么，淡淡地說道：“你剛剛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倒覺得，我的后福，就是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