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幾天，我尋了個由頭，告訴桂兒我的去向，便離了院子，往二姐那里奔去。

剛進院子，就感覺到那種抑制不住的，隱隱的歡喜。

我笑了笑，就往二姐的屋子里走去。我讓看門的丫鬟報了一聲我到了，便沖著走出屋迎我的二姐福身請安。

二姐一邊笑著說哪來那么多禮節(jié)，一邊讓著我進屋。

屋內(nèi)的圓桌上擺著一件桃紅色的衣服，錦綢上，剛繡上的半只鴛鴦呼之欲出，煞是好看。

我兩只眼睛直盯著這件衣服，頭也不抬地跟二姐說道：“二姐姐，不愧是給自己繡的過門的衣服，妹妹我真是自嘆不如。”

二姐赫然一笑：“你少來譏諷我，滿南宮府里誰不知道你的手藝？若不是這幾件衣服如是重要，我也不能繡的如此謹(jǐn)慎。”遂又嘆了口氣，說道：“我這都是繡了快大半年的了，有一點不滿意就得小心翼翼地拆了重新擺弄。”

聽著她有些小煩惱的話語，我忽然覺得她真是無比幸福和幸運。

我慢慢坐在了二姐旁邊，像沁兒和我撒嬌一樣地?fù)е愕母觳玻樤谒男淇谏厦嫒缲堃话愕夭淞藘上隆?

二姐放下手里的活計，細(xì)細(xì)地摸了摸我的頭發(fā)，緩緩地笑著說：“你小時候倒是常常來我這兒撒嬌，可是自從沁兒那個小東西學(xué)會折騰人以后，你就很少來我這兒了。”

我嘟起嘴仰著頭辯解道：“沁兒這個小丫頭也特別喜歡在你這兒磨人，我見她來，便賭氣不來了。”

二姐點了一下我的腦門，說道：“就你最有道理。”

我嘿嘿一笑，有意無意地擺弄著那件衣服的邊角，羨慕地說道：“二姐，我真羨慕你，就要嫁人了。”

“哈哈，小丫頭，我看這季節(jié)雖然是秋天，但你的心里卻是春意盎然啊。老實說，是不是也想嫁人了？”

我眼神轉(zhuǎn)了一轉(zhuǎn)，撒嬌道：“人家真的只是很羨慕你啊，嫁給的是太書令的小兒子，雖然他也是庶出，但你嫁過去卻是正夫人。”我頓了頓，又道：“而且，你們也是從小就相識，何家哥哥對你也是極好，前幾日不還差人問你要不要添置什么金銀器皿？我，我就是羨慕得很。”

“誒呦呦，這給你委屈的。”二姐哈哈大笑。

“是啊，可委屈了，二姐姐還把沁兒和熠兒變了裝扮，說我肯定看不出來。”

二姐笑了笑，沖著門口的丫鬟道：“你們且去忙，我要跟我三妹妹說一說體己話兒。”想了一想，二姐又笑著補充了一句：“聽見什么聲音也不許進來，我正是要跟我妹妹算一算幾年不待見我的賬，可不許打擾我。”

丫鬟們也笑著出去了。

待她們走后，我向二姐吐了吐舌頭道：“二姐姐，連你屋子里也沒有什么可信的人了么？”

“你也知道，幾年前杏兒被人下了套子，多虧了你她才保命。現(xiàn)在這幾個丫頭雖說還算忠心，到底年紀(jì)小了些，比起桂兒差了太遠(yuǎn)。”

杏兒是二姐原來的貼身丫鬟，因兩三年前一樁事情被正夫人差點打死，還連帶了二姐。我心下不忍，便設(shè)計救了杏兒。那也是我第一次絞盡腦汁用計策取勝，自打那以后，我開始正視府里的紛爭，也開始用各種計謀卷入其中。

看我有些恍惚，二姐嘆了口氣，說：“這到底本也不是你這么小年歲應(yīng)該想的事情，都是我不好，太過于懦弱。”

我笑了笑，勉強說道：“二姐，你不必……”

話未說完，二姐便悠悠起身，向我鞠了一躬。

我下意識地一驚，腿早已先于思考，跪在了二姐面前，我驚呼道：“二姐！”

就在我說完這一句，二姐已復(fù)站立，望著我的身后。我一回頭，看見有一個丫頭在門口探頭探腦。

二姐微微一笑說道：“青兒，我不是說無論什么事情都不要進來嗎？”

我心里五味雜陳，喜的是二姐并不是真正要與我生分，而是借機探一探身邊的丫鬟，悲的是像我們這樣深宅大院中的小姐，都逃不過心機謀算的命運。

那個名喚“青兒”的丫鬟臉色一白，跪了下去。

此時我已經(jīng)起身，沖著她冷笑道：“自己去到總管那兒領(lǐng)罰，三個板子外加三個月月錢。既然我知道了，便由不得二姐的好性格，你自己看著辦吧。”

那丫鬟應(yīng)了一聲便出屋去了。

二姐嘆了口氣說道：“我大婚在即，本不應(yīng)該多事，你又何必呢？”

“姐姐錯啦，正因為你大婚在即，才不用怕這府里的魑魅魍魎！”

二姐淡然一笑，握著我的手說：“你剛剛不怨我用你去測這些魍魎？”

我反握住她：“自然不怨的，只要你不再向我道謝。”

“要說道謝，我不知道欠了你多少。我娘親也和你娘親一樣，都是側(cè)夫人，可我們卻得靠你來保住在府里的地位，吃的用的近二年不知道好了多少！連我……連我這婚事，多多少少也是有你從旁協(xié)助，這份恩情，乞是道謝就能了解的？”

我心中暗暗一喜，果然沒有看錯人。

“二姐，其實我們都是一樣的人，你過得好，嘻嘻，說實話雖然不能等同于我過得好，但我好歹有了些盼頭，知道我們這樣的人也可以和自己喜歡的人在一起。”

南宮家和太書令何家向來無甚瓜葛，但何家側(cè)夫人第一次來南宮府的時候便看上了二姐，加上二姐和何家小少爺曾有過幾次偶遇，印象都很不錯。之后只要何家側(cè)夫人來的時候，我都會讓桂兒提醒著點，仗著自己還是個不懂事的小丫頭，對外，一直在何家側(cè)夫人和父親母親面前碎碎念叨著二姐的種種好處，加上同為庶出，讓何家側(cè)夫人覺得全京城沒有比我二姐更好的姑娘了；對內(nèi)，我煽風(fēng)點火著告訴正夫人的兩個女兒，我二姐也無非是嫁給庶出的少爺，對她們倆并無大礙。

所以也算是“多多少少”的幫助，讓二姐記到如今。

二姐又嘆了口氣，眉頭有些微緊鎖。半晌，她低低地說道：“可我，竟不能救你于水火！”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嘆了口氣，故作無謂地說：“二姐，我大約還有一年的時間籌謀，你別擔(dān)心，這都不算什么。”

二姐握了握拳頭咬牙說道：“父親怕是真的下定了決心，他在兩年前還猶豫著是不是要先把我送進宮去探探風(fēng)聲，但他沒想到何家提早下聘，便擱置了起來。”

我吃了一驚道：“竟然是這樣？”又馬上說道：“幸好你逃離了這紛爭……”

“染染……”二姐忽然喚了我的名字，“其實二姐心中，還有些許愧疚……”

“永姐姐您不要說了，”我緩緩地在她面前跪了下去，“如我真不幸進宮，何家小少爺也算是名門之后，日后有難，還望何家守望相助。”

二姐輕輕地應(yīng)了聲“好”，又輕輕地拭了拭眼角的淚水。

可我卻沒有哭，腦子開始飛快地盤算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