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依懷了龍嗣,皇帝大悅,奇珍異寶賞賜無數不說,還特地甄選了一批經驗豐富的穩婆丫頭伺候杜云依。后妃們紛紛來道賀,由于皇后病重而籠罩在一片陰霾之中的后宮總算見得了些許明媚天朗。
秋日的陽光有些懶散,漫不經心地灑在人們的身上,像是給人鍍上了一層薄薄的金漆。
柳貴妃與戎玲公主蒞臨靜云宮,這應該是第一次。
柳貴妃欣賞著院中景色,頻頻點頭,稱贊道:“妹妹這兒果真是個好地方啊,風景宜人,景色秀麗。”
杜云依回之一笑,略顯蒼白的面色更像是初次有孕的不適,手不自覺地撫著小腹,溫柔說道:“都是皇上親自布置的,說是看著賞心悅目對腹中胎兒有好處。”
柳貴妃看了一眼杜云芝的肚子,面上的笑容不減,說道:“皇上向來喜歡孩子,妹妹這次可一定要好好保重身子,如了皇上的愿啊。”
杜云依的笑容卻凝住了片刻,勉強擠出一絲笑容,“姐姐是過來人,還望姐姐多多指導才是。”
“妹妹不嫌棄才好。”柳貴妃微微抿唇,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左右張望了幾眼,“咦,戎玲那丫頭跑哪兒去了?”
白霜上前一步,恭敬地回道:“公主說自己想隨便走走,大約是去了后院。”
柳貴妃無奈的搖頭,略帶歉意地說:“這丫頭真是被太后慣壞了,太不懂規矩了。日后她若有什么無禮之處,讓妹妹遇見了也莫要忌諱,直接替我管教管教她就是了。”
杜云依微微一笑,“姐姐說笑了,戎玲性情率直可愛,妹妹喜歡還來不及呢,怎么舍得管教她呢。”心中卻不禁誹言:太后都搬出來了,誰還能不忌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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諾大的后院,青霜單薄的身影有些孤寂。只要白露不信任她,即使再討杜云依的歡心也是沒用的。在這后宮中多年相依為命,她們彼此心中早已形成了一種無形的羈絆,誰也無法涉足其中。
身后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別致的香氣被風吹卷了過來。
戎玲眨了眨眼睛,笑道:“我們又見面了呢。”金釵步搖,裙擺上火紅的鳳凰象征著來人的身份。
“青霜見過公主。”青霜努力想壓制住內心的澎湃,原來那日在街市上救自己的竟然是戎玲公主,歷歷在目的場景立刻在腦中重演,當時沒有來得及顧慮的疑惑也隨之而來:高高在上的公主為什么會知道自己。
戎玲連忙扶起青霜,“你我年紀相仿,何必在乎這些陳腐的一套呢。”淡淡的清香沁人心脾,她雖貴為公主,卻不喜歡人們只把她當公主對待。
“奴婢不敢。”青霜帶著感激的微笑站了起來,指甲卻咬著掌心的嫩肉,宣告著內心的吶喊。因為身在高位所以才可以說出這些任性的話,只是有些東西不是一句話就可以能改變得了的。
戎玲面帶微笑的看著青霜,卻見她一直低著頭不敢直視自己,儼然一副卑微小宮女的模樣。
彼時,青霜心情復雜,縱然一肚子的疑惑但卻不敢問,不能問。
良久,“嗯,我喜歡你。”似乎是觀察許久后的結論,戎玲一開口,驚了午后的寧靜。
“呃?”青霜一頭霧水地抬頭看著她,臉上寫滿了茫然。
戎玲似是很滿意青霜臉上的各種表情,淺笑道:“同時也知道了西月喜歡你的理由。”
這句話一出,青霜的臉上除了茫然又多了些震驚。她說,西月?哪個西月?
“這世上莫不是還有第二個陸西月不成。”似是看透了青霜心中所想,戎玲眉梢輕佻,唇邊的笑意蔓延開來,輕聲說著:“或者說,這個名字是因為他才變得獨一無二。”那是一種少女含羞的笑容,些許靦腆,些許俏皮,叫人看花了眼。
少女的一顰一笑都那么明媚,那么耀眼,那么讓人…喜歡不起來。
戎玲既然知道了陸西月的真名,那就說明她知道了一切,那也就可以解釋她為什么知道自己的事情了。只是,青霜沒有想到陸西月居然會對柳貴妃母女坦白一切,利用西岺太子的身份不是更容易取得她們的信任嗎。就在青霜苦苦思索陸西月此舉的意圖時,耳畔傳來戎玲的低語:
“母妃并不知情,這原是我和西月兩人之間的秘密。”
幾度被人猜中了心思,青霜有些不安,可思維又接著戎玲的話,擰著眉頭疑惑著:“原是?”
戎玲嫣然一笑,她比青霜略高一點,自然親昵地將手搭在了青霜的肩膀上,“現在,是我們三個人之間的秘密了。”
說得好像是她介入了他們之間,可是明明是她與陸西月認識在先的。青霜斜睨著肩上戎玲白皙纖細的玉手,粉嫩剔透的指甲折射著眼光刺痛她的神經,叫她下意識地藏起自己常年做粗活而滿是傷痕老繭的雙手。
青霜為難地看了一下四周,小聲提醒道:“公主這樣叫人瞧見了恐怕不太好吧。”
“你怎么還跟我這般客氣啊,我以為自己說的夠明顯的了。”戎玲故作不滿的嘟囔著,“哪有表姐妹之間這么客氣的啊。”
他們就那么確定自己是柳家的人了?青霜心中冷笑,也好,那就將計就計。柳家小姐的身份,也許會是個不錯的踏板。
“可是公主不是一般人,而且奴婢的身份又沒有被認同。”青霜的面上些許委屈的神情,楚楚可憐。
戎玲面上的笑容更深了,捕捉著青霜面上的表情,轉動著的美眸黯了幾分才悠悠開口:“我就是喜歡你這一點。”眼前的少女眉頭微蹙,咬著下唇,仔細看著身體還不時的有些哆嗦,顯然是一個小宮女見著公主時的緊張害怕的模樣,她曾經也好奇西月為什么找了這么一個普通的宮女做內應,還在暗處觀察過青霜幾次,所以那日在鬧市上碰見她的時候才會出手相救。但是,戎玲想起那日在鬧市上的一瞥,這丫頭的眼神,那一瞬間的恨意帶著徹骨的寒冷讓人觸目難忘,可如今她居然能掩飾的這么好。
“你真的很聰明。”戎玲稱贊道,她苦口婆心地說了這么半天,連西月都搬出來了,這丫頭倒好,既沒承認自己與西月的關系卻也不干脆裝傻的徹底說自己什么都不知道,還企圖試探她。她笑了笑,接著說:“我和西月都喜歡聰明人,而且……母妃比我們都喜歡聰明人。這次我就是奉了母妃的命來看望她柳家失散多年的大小姐的。”
柳貴妃的命令?柳家的大小姐?青霜心中雀躍,柳貴妃這是承認她的身份了。只要幫柳貴妃成為皇后,她就可以離開這里,然后利用柳家的權勢找到恬兒,恬兒估計也不愿做什么柳家小姐,她們可以一起回到西岺,這些年有些積蓄用來開個茶館什么的也可以養活自己的。青霜想著,不禁嘴角微揚。
四下掃了一眼一下確定周圍沒人以后,青霜深深地服了一個宮禮,說道:“青霜定不會辜負貴妃及公主的厚望。”
戎玲滿意地點點頭,真是聰明的丫頭,點到即止就能做出相應的回應,心中對青霜的喜愛又多了幾分。
“都是一家人不需要這么客氣。”戎玲袖手一揚,指著青霜身旁的小樹好奇問道:“這是什么樹,宮中不曾見過啊。”
“是茶花樹。”
“哦?”戎玲的唇畔依舊是看不透的笑容,越過青霜走到茶花樹旁邊,伸手玩弄著葉片,喃喃說道:“都說茶花的凋謝方式太過凄涼寓意著不吉,所以被刻意避諱著,我倒是想看看呢,這不吉之花的凄美。什么時候開花?”
“一般是在十二月,最寒的時候。”火紅的茶花盛開在皚皚白雪之中,格格不入卻又相得益彰,就像那個人一樣,紅衣若妖,不似凡物。
“是嘛,那還要好久啊,不知道還能不能看到這顆小茶花樹開花的樣子。”戎玲低頭看著小茶花樹,不動神色的低聲說道:“南墻角邊有個人注視我們很久了,你想好怎么解釋了嗎?”
青霜一驚,卻也不敢往南邊望去,身子一瞬間僵硬住了。剛才明明看過的沒有人啊,可戎玲又不像是在說笑。
“時候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奴婢恭送公主。”青霜欠身一禮,默默看著戎玲漸行漸遠,從小在宮中長大的女子就是不一樣啊,她心中冷笑,自己果然還是差得很遠,陸西月算是徹底把她拖入了這團深水之中了,虧她還告誡陸西月小心與虎謀皮得不償失,呵。如今看來從始至終與虎謀皮的只有她一個人,陸西月根本也是一只虎。
南墻角一抹橘黃色的身影匆忙撤離了,雖然她躲得很快,但青霜還是認出來了,是最近和白露走得很近的丫鬟,杏枝。青霜輕嘆一聲,自怨自艾:“看來今夜又沒好覺睡了。”……
果然這天夜里,白露不請自來了。
白露坐在椅子上,面無表情地盯著青霜看了很久,不溫不火:“說吧。”四下看了一眼,床簾已經放下,這丫頭居然還能坦然的準備睡覺。
“說什么?”青霜反問著,就知道在沒有確切證據之前,白露是不會把事情鬧到杜云依面前的,她是聰明人中的聰明人。
白露也不想和她兜圈子了,干脆挑明了說:“今兒你和公主都說了些什么?”
“哦,原來是這事兒啊。”青霜恍然大悟,略帶雀躍地說道:“公主見院子里有茶花樹,便詢問了些茶花樹方面的東西,原來公主也是愛茶花之人。”隔得那么遠,她就不信那個躲在墻角的人能聽到什么,或者說,戎玲是不會在知道有人在偷聽的情況下還說那么多話的;而且,白露前來質問,就說明了她們談話的內容她不知道,否則就是興師問罪了。
“哼”白露冷笑一聲,“不是讓你把那樹弄走的嗎?”
青霜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這些日子太忙,我給忘了。”確實一部分是因為忘記了,還有一部分私心不想挪走它。
“你小小年紀,怎么記性這么不好。”白露的話,帶著深意讓能難以琢磨,她站起來準備離開,擦身而過時還不忘提醒一句:“不過,現在想起來還不遲。”
“青霜以后會注意的,多謝姐姐教誨。”直到白露的身影完全消失在門外,青霜才緩緩舒了一口氣,恢復了平靜后對簾后的人說道:“她走了,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