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縱使相逢應不識
- 凰游兮
- 菀珣
- 4110字
- 2020-10-12 13:56:50
“國師殿下,您歇一歇吧,都趕路趕了一晚上了,這顛簸地很,您身體可哪里能受得住呦……”靜姑姑面帶憂色,看著扶風煦近乎泛青的面容,柔聲說道。扶風煦聞言,睜開雙眼露出一個僵硬的笑容,卻不置一詞,怕是一開口,就能吐到腸胃抽筋了。
靜姑姑嘆了一口氣,終是再也不忍心看下去了。侍候了他和元璟沉這么多年的衣食住行,他的身體什么樣沒有誰比她再清楚的了。扶風煦并非足月生產,胎里不足。他來青靈劍閣的時候,老醫為他診脈,只是嘆了一口氣說道,阿煦雖出生后用了藥品調理滋補,可畢竟是娘胎里帶出來的弊病,御醫又不清楚他身體底子到底如何,用料劑量有些不對,看似身體強健但內里卻很是虛空。而且他那時已有十歲,已經錯過了調理的最佳時機,只得慢慢用藥膳和針灸熏艾調養。
那時老醫就把照顧阿煦的責任交給了她,她費心著,待到阿煦將將學成出師之日才算是有所成效,身子大好,不需要再日日用藥,可還是得小心謹慎。畢竟阿煦是國師,行的是窺天算勢之事,極其耗費心力精氣,身體若是有點弊病,不加注意的話后果便是不堪設想,極易早夭;而且這娘胎里帶出的病,即便是好了,身體也不會似阿璟一般堅強,是以洛師傅更加注重他的內功修為的學習而非外功招式的運用。
待到阿煦和阿璟將離劍閣之時,青師傅是想讓她跟著阿璟回大堯的。可她想著,阿煦身邊沒個知根知底的人伺候著,若是身子出事可是要命的。是以她思慮了許久,終究還是選擇跟著阿煦去了大奕。
如今看著自己當兒子養大的孩子難受成這樣,別提她心里有多疼了。她一咬牙,偏了頭不去看扶風煦那極難看的面色,掀了車簾,看著前面駕車的畫泠冷喝了一聲“停車”。畫泠一愣,但一回頭見著自家主子那氣血盡失的模樣,也斂了神色,并未多言,只是放緩車速,沒一會兒便停下了。
扶風煦本想阻止靜姑姑,可胃里的一片翻江倒海讓他實在是無力再開口了。靜姑姑幫他倒了一杯活血舒氣的甘草紅棗茶,將兩邊的車簾子都掀開通風,然后便下了車掃視了一番周遭的情景,看著看著便心里一凝。
今天下四國,唯有大奕供奉占星國師,窺天機,參福禍。是以自大奕建國以來,雖不是最為富庶強大的國家,卻也是國泰民安,百姓安居樂業,并無大的天災。這其中國師功不可沒。是以國師于本國之中有多少信徒,他國就有多少人欲置他于死地。
大堯一向與大奕交好,相對來說還是安分些許。可是大昌和大宛兩國,一個位于西南秘境,地瘠民窮,陰氣深重,瘴氣遍布,而且當地苗民善蠱善毒,一旦沾染上便極難脫身,是以各國都很少前去挑釁,給了它三分喘息的余地;一個位于極北草原,游牧民族,農業薄弱,一向靠天吃飯,天災降臨便是近乎滅頂之災的存在。
這兩國對大奕國師便是各懷鬼胎。大昌則是欲除之后快,畢竟國師薨大奕必亂,距大奕最近的大昌正好借機出兵,趁亂分的一杯羹;而大宛聽聞國師占星之能后便連下國書三請四請,甚至差點將國師擄走,只為將大奕國師變成他大宛活佛,期盼國師能同樣為他大宛卜一卜,求得再無災難,風調雨順。
而阿煦此番訪堯,本欲六月農忙之時動身。民以食為天,國以農為本,六月雨水足,無論大昌還是大宛,農業介是硬傷,是以六月他們定然會把全部精力投入農業生產之中,無力糾纏阿煦,阿煦的安全也能得到些保障。
可阿璟這一歸國,生生亂了他們的計劃,阿煦無奈之余只得將行程改至乍暖還寒的三月,這般,便會是極為危險的了。不敢太過聲張,阿煦便打算著他先行者,禮品后置。他先快速抄小路趕去大堯,待到暗入大堯并無性命之虞后,再攜后至的禮品入朝訪國。
雖說阿煦行事周密細致,他們這番出行也很是隱秘,可難保占星臺是不是會有他國潛入的細作,將他們的計劃泄露出去。阿煦心思澄澈,用人不疑,可她一向謹慎,又是這般關系死生的大事,她怎能不慎重?
畫泠將馬車停在一片幽寂的竹林之中,極為寧靜,卻好似蘊含一絲絲的詭譎。這讓她更是警覺,心中不安更甚。
突然間她聽到身后有些微響動,雖是極輕,但對她這練武三十載之人已是足夠清晰了。聽罷心下便警鈴大作,眼中閃過一抹狠色,反手一甩,幾根淬了毒的銀針就飛了出去,趁著那些人錯愕之際便飛身上了馬車。正打算拍馬而去之時,扶風煦卻忽然喚住了她。
“靜姑姑,別擔心,是畫竹??磥戆Z已是得了我的消息,派人來接我們了?!狈鲲L煦面色還是有些青白,但聲線依然溫和地說道。靜姑姑略略轉頭,看著領頭的人正是畫竹,才略略放下心來。
“靜姑姑,這些年不見可還安好?七皇子接到海東青的傳書之后便火速遣了駐扎在京外的親兵來接應,這次還是天恩府世子親自領兵前來,國師的安全定是無虞,您可以放心了。”在她和阿煦注視的注視之下,畫竹已然走來,笑著說道,可那仿佛不經意的話語卻讓靜姑姑聽了渾身僵硬,面如土色。
霍煌玦靜靜站在畫竹旁邊不遠處,看著靜姑姑瞬間僵硬的反應不覺一愣。忽然,靜姑姑猛地轉頭,霍煌玦猝不及防的眼眸落在她的面上,只覺得那雙眼眸中蘊含的情感近乎讓天地失色。
那雙眼眸,熟悉卻又陌生,蘊含著無休無止的悲傷,和一絲近乎讓人察覺不到的狂喜。那雙幽深的眸子宛如古潭深水,仿佛有魔力一般,吸引著他的靈魂,誘他淪陷,直至他與她的靈魂有了共鳴。
他的心中,忽然也充滿著說不清,道不明,但又無休無止的,悲傷。
——————我是璟美人和大舅子已經狼狽為奸的分界線——————
話說元璟沉送霍凰歌回來那時已是深夜,憑借深厚的內功和極好的目力,他自是能看到梓眉正在外院中尋著她,是以并未久留,只是叮囑了她些有的沒的。臨走之前,他告訴她,若是有什么事情,遣人遞個條子去五皇子府即可;而且他也會來找她的,讓她不必擔心。
自從她回來之后,她便不想再去想天恩府的那些糾葛恩怨,只是放出話去,說身體不適,要靜養,窩在湘竹苑就不肯出去。
她父侯和爺爺知道了,也只是一嘆,自是知道她是避著的,也就隨她去了。
可在屋子里窩的這兩天,她可是要悶死了。她的凰舞雖說破了第二重,可第三重的心法口訣可是看得她云里霧罩,不知所云。練武不成,眼前卻總是飄過那芝蘭玉樹的身影。而景沉也就只有兩天沒來尋她,她卻覺得好似已經過了十年。她無意識地輕撫自己頭上的白玉簪子,眼底盡是女兒家的羞澀思念和歡喜。
誰能想到昔日縱橫江湖狂放不羈的霍凰歌如今卻變得這般小女兒情態呢?
一旁的梓眉見她這般認真的發著呆,不敢太過發作,只是偏過頭去偷偷低笑了幾聲。這景公子也真真有幾下子,這般短的時間內便與自家小姐定了情,連定情信物都換了??删肮右舱媸莻€好膽色的,就這般擄走了未來的皇后,說是和整個大堯作對也不為過了。
可見著小姐頭上那白玉簪子,她卻覺得,這景公子是有這傾覆大堯的實力的。莫說她說此大逆不道之言,雖說她沒見過那景公子,但其一,那日為小姐送來餐點的小廝,氣質絕佳,不卑不亢,絕非凡品。連小廝都這般清奇,絕不輸于一般的官宦子弟,主人又會差到哪里去呢?
其二,自家小姐也算是縱橫江湖多年,翩翩佳公子,鐵血好兒郎絕對是過眼頗多。能讓自家小姐芳心暗許,日夜思念的,絕對是人中龍鳳,毋庸置疑。
其三,她家小姐是個不識貨的,也知道那定情的白玉簪子極好;她這個打理落玉齋多年的隱掌柜,剛見著這簪子的時候,可是呼吸都停滯了的。
那玉質柔和,觸手生溫,通體潔白,絕無二色,光談玉質便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寶貝;偏偏還是鏤空雕了上古魄羅之紋,簡單卻極為華美。最最奇特的就是這魄羅之紋在陽光之下的日影會不停地變換,就像是連環畫一般引人入勝,天底下從古至今懂得這手法的人絕對不超過三人。而就她的經驗來看,這般嫻熟華美的技巧,必定是出自該手法鼻祖——魄羅之手。這簪子,怕是已經盤了千年才能有如今這般光澤和水頭,用價值連城來形容只怕還是低估了它的身價。
由此可見,這位景公子,該是富可敵國的。可她也算是經商之人,憑著黑白兩路的關系網,經營這么多年,也從未聽過這位景公子的名號??磥恚@景公子,還有著一顆嫻熟縝密,七竅玲瓏的心呢。
雖說這位景公子是個深不可測的人,可是她卻并未有多擔心自家小姐。雖說自家小姐看似爽朗,但絕對是個心思縝密之人,時時竟都讓她自嘆不如。自家小姐眼中的人兒,是絕不會錯的。
她信自己,更信小姐。
“梓眉……哥哥,離開了么……我好似覺得這幾日都沒見著他……”忽然,霍凰歌輕喚了她一聲。梓眉聽了,收了心思卻也忍不住又是想笑。
“小姐,世子爺昨個一早就離開了,臨走還特意地來湘竹苑通知了您一次吧……唉,您這是有了夫君就忘了娘家了,可千萬別讓世子爺知道了,否則他非得傷心死不可……”梓眉無奈地搖了搖頭,調笑著說道,親眼見著霍凰歌白如初雪的面頰染上紅暈,也是體會了一把調戲她的感覺,心中暗爽。
霍凰歌大窘,只是狠狠瞪了梓眉一眼,接著便低下了頭不知道想些什么。過了好一會,她才好似下定決心一般,猛地抬頭,嚇了梓眉一跳。
“今個下午,你去五皇子府替我走一趟,給……景沉遞個條子……還有,今個晚膳你就和秋嵐用了吧,我不和你們一起吃了……”霍凰歌垂眸,低聲卻很是堅定的說。抬頭看了看梓眉那極其驚異的臉,綻開一個絕美的笑容,柔聲說道:“今晚,我親自下廚?!?
她一手好廚藝,卻并未被人知曉,整個天恩府也就只有她的二婢才知道,連哥哥和爺爺都不知。只是她多年來,小女兒心性從未改變。她一直堅信,女兒家的手是很金貴的,只有對著自己心愛的人,才值得洗盡鉛華,親手做羹湯。
她的這般想法,梓眉和秋嵐自是知道的。是以秋嵐一手絕妙廚藝眾人便以為已是頂尖,卻不知道,那也只是霍凰歌閑余時間自己嫌麻煩,拗不過秋嵐的糾纏才粗粗指點一二的成果。而她家小姐……今日這般的吩咐,看來,這是真的動心動情了。
梓眉笑了笑,表示自己明白了,便離了霍凰歌的臥房,只留了霍凰歌一人在房中。
霍凰歌扯過一張素白的紙,思索片刻后便落下一個個簪花小楷。待寫完后便仔仔細細地折好,卻一直都沒有察覺自己唇畔已經浮現出一個甜美的微笑。然后,她看向窗外,明媚春光,喃喃說道:“景沉……兩日不曾見你,你可像我思念你一般思念著我?我這話聽上去很傻吧,明明只有兩天,卻好似十年一樣漫長……我本顧著女兒家的面子不想先去尋你,可是……實在是想念的很,也就不顧忌該不該矜持了。景沉,今夜我要為你做一桌菜呢……我曾說過,我只為自己的丈夫洗手做羹湯……你若是聽到這番話,會歡喜么……”
窗外之景還是晌午之顏色,而她看著,只盼時光快快離去,好讓那日色變為月色,他與她,圓月之下,攜手相伴,溫柔相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