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尾規規矩矩地坐在鎏金的梳妝鏡臺前，明亮的眼睛盯著銅鏡里倒映出的女子。眉眼如畫，眸色柔和。“染兒，你穿白衣真好看。”他輕聲喃了一句，半歪著頭，似乎是打量，又似乎在回憶。

青陌拿著木梳的手一僵，把他的頭微微正了正。

“是嗎？那以后我都穿白衣給你看。”

“不要了，白衣不吉利，你還是穿紅衣服好了。以前你常說，什么你是白骨精，所以就要穿白衣，雖然很好看，可我還是希望你穿紅色的衣服……”鳳尾的聲音越說越低，到了最后幾不可聞。青陌聽不到她后面的話，怔了怔。一手執著木梳，一只手拂過他墨黑的長發，直到恢復柔順，青陌拿起梳妝臺上的一截紅繩替他束發。

“好看嗎？”

鳳尾看著束好的墨發，蒼白的臉色因著激動帶著紅暈。

青陌嗓子有些啞，“……好看。”

“……染兒我也替你梳一回吧？”抓過身，鳳尾抬頭眼巴巴地望著女子，眼神里淺紫色流連著極美的光華。

青陌睨著他，不忍拂他的意思，剛想點頭，就聽身后一道冷冰冰的聲音傳來：“婚前梳發很不吉利的，鳳兄不怕失了新娘子嗎？”男子的話冰冷無情，青陌轉頭面無表情地看著斜倚著門框的男子，他墨色的深瞳黑黝黝的，半深半淺，唇角勾著笑，可眼底卻沒有絲毫的笑意。

“呀！真的？”

身旁，鳳尾訝異地喊了一聲，站起身圍著青陌團團轉，“染兒，怎么辦？怎么辦？你會不會丟了啊？你不要離開，不要走……”

青陌眉頭一擰，“我不……”

“只要鳳兄再去街上買一把梳子就好了。”

在青陌還沒有出聲之前，墨非離朝著急得像是熱鍋上螞蟻似的男子提議到。

青陌還想說什么，就看到鳳尾像是一道風似的卷了出去。

房間里死一般的沉寂。

青陌面無表情地看著他，也不說話，只是眼神卻越來越冷。神情也變得越來越陰沉，勾著唇，露出一抹譏諷地笑，“墨非離，你這樣有意思嗎？”

“是沒什么意思。”墨非離直起身，修長的身影在日光下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

他緩緩走到青陌面前，俯身，涼薄的唇抿出一抹低涼的弧度，低緩的聲音踱入耳際，“……只是看不慣他為你挽發而已。”說話的同時，修長的手指不自覺地撫上她的發，眼神繾綣溫柔，只是青陌的心卻往下墜，直到墜入萬丈深淵，再也看不見。眼前火紅一片，低冷的清香襲來，她腦袋暈沉沉，耳邊入了夢一般聽到一個聲音在說：“你的發，只有我能挽……無論，從前，現在，抑或……將來。”

“狐兒，你真的要嫁給他嗎？”

“……”青陌神情恍惚地看著那雙墨瞳。

睨著他眼底的一絲紅意，偶爾交錯著白光，突然，就清醒過來。

“你說呢？”

“……”

“他若娶，我便嫁。”

男子一怔，“不后悔？”

“不后悔。”

“就算，”男子眼底一道寒光掠過，“就算我殺了他也不后悔？”

聽到這句話，青陌笑了，深深睨著那雙詭譎莫變的眸，聲音很輕，“那么，我也說過。他生，我生；他死……我死。”

“……嘭！”狠狠被推開，男子眼底閃爍著赤白交織的光，垂在身側的手死死攥著，似乎在隱忍著什么。梗著脖子，情緒不穩，身上的喜袍襯得他整張臉面若冠玉，只是四周的陰煞之氣卻濃烈到讓人頭痛欲裂。青陌死死地咬著唇，忍著心口翻滾的血腥之氣。續命珠在身體里攢動，上下亂竄。她的身體里此刻只有半顆續命珠，承受不起這樣的煞氣。

終于，她忍受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一口鮮血。

極致的顏色，渲染在暗色的地面上，鮮艷奪目。

四周的戾氣盡褪。

男子怔怔地看著這一幕，難以置信地盯著地上的血漬，他墨瞳里閃過一道惶恐，心里瘋狂的殺意在那一刻消失殆盡。他的手在微微顫抖著，向前伸了伸，似乎想感覺她的呼吸。

她勾著唇，慘白著臉看著不遠處神情不對的男子，抬起手狠狠一抹唇，在雪白的衣袖上印上一朵血花，“你滿意了？”

--你滿意了？

冰冷無情的四個字，像是突然觸動了墨非離神經里的某根弦，他突然睜大了眼。

墨色的瞳仁里翻滾著血色，直到眸瞳變成濃烈的紅，他雙手捂著頭，痛不欲生，嘶啞的聲音破空而出。

“不要再說了……”

“不要再說了！”

“放我出去……”

“……”

“放我出去……”

“……”

刺耳的嘶聲，血紅的眸仁，瘋狂的男子……一切的一切讓青陌怔在當場，她看著男子神智越來越不清楚。勾著唇角笑著，眼角卻慢慢垂下一滴淚，唇畔溢出的聲音，幾不可聞，“墨非離，墨非離……”

“啊！”隨著那一聲聲喚聲，像是魔咒一般刺激著男子的神智。

終于，他承受不住，袖袍一揚，整個房間像是被突然炸開一般，木屑飛舞，而在這散亂中，男子瘋了一般從窗欞掠了出去。

直到最后剩下一抹血紅。

青陌望著狼藉的房間，古怪地笑了一聲。

慢慢低下頭，攤開手，看著掌心上的印跡，閃著金色的光，那是一個怪異的圖騰，又像是一個封印。

直到金光消失，她緩緩攥緊手。

低聲的輕喃散入到風中，落寞哀傷，“墨非離，你阻止不了的……”

阻止不了的……

不知過了過久，青陌才緩緩抬起頭，渙散的目光在睨到門口站著的身影時，心一窒。男子半倚著損壞的門框，踩著一地的木屑，垂著頭，束好的墨發從兩邊分開垂下，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那一小塊蒼白削瘦。青陌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掌心握著的梳子，露出一半散在空氣中。她張了張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半晌，才喃喃問道：“你，回來多久了？”

男子身體一僵，慢慢抬起頭，露出一抹蒼白地笑，“沒，剛回。這里，怎么成這樣啦？”

說完，走了過來，把梳子一把放到青陌的手中，絮絮叨叨的，卻是不看青陌的眼睛，“剛剛我回來的時候遇到店家，他說吉時已經到了，讓我們準備準備一會兒下去拜堂，我先下去準備一下，染……染兒，你快點哦。”

男子未等青陌說話，急匆匆地走了出去。

青陌怔怔地捏著那木梳，望著他的背影，不知為何，心，莫名有些不安。

冥淵說，他剛奪了白漓淵的內丹，與他先前的狐貍內丹會相克，暫時不會相容，所以，她掌心的冥印能一舉把他制服，可，在一半的時候，她看著神智不清的墨非離，就那樣愣了一下，卻讓他掙脫了冥印的束縛。

垂下頭，青陌咬著唇，血漬從指縫間透出來，染紅了地面上木屑，被吸附，鮮艷的色澤，離得遠了，像極了赤鳶花。

極致的美，卻也極致的毒。

吉時到來時，青陌穿好了鳳冠霞帔坐在床沿邊。紅蓋頭遮住了她大半的臉，低垂著眉，只能看到紅艷艷的一片，金繡線勾勒成的鳳凰恍若展翅欲飛沖天。門被從外面推開，一段紅綢緞被塞到了手中，跟著來人走了出去。一步一步，像是踏在心尖。

那種最初的惶恐與不安，越來越濃烈。

被紅蓋頭遮住了視線，她只能看到青灰色的木板，垂著眉眼，蔥白的手指緊緊捏著那一段紅綢緞。

在經過樓梯旁的時候，她向下面看去，除了店家和小二，只有鳳尾著一身喜袍，蒼白削瘦的臉上露出溫和的笑意，仰著頭正看著她。

青陌的心情頓時安定下來，深吸了一口氣，踩著一階階樓梯走了下去。

另一截紅綢緞被塞到了對面的鳳尾手中。

“哎呦，吉時快到了，怎么那一對新人還沒有到呢？小二子，快去樓上催催。”眼前一片紅色，青陌聽到一旁的店家朝著小二小聲的念叨，青陌眉頭一擰，復又不動聲色地松開。站在鳳尾面前，從她這個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喜袍下擺和軟靴，她想了想，忍不住問：“怎么都沒人？”

鳳尾的聲音立刻傳來，帶了絲緊張和別的什么情緒，青陌一時間聽不出來，“我吩咐店家都離開了，我以為你會喜歡清凈一些。染兒你要是不喜歡，我再讓他們進來？”

青陌無聲地笑了笑，“不用，這樣就很好。”

“咚咚咚！”樓梯被踩得很響，小二快速走回到店家身前，“不好啦，那個姑娘說，新郎還沒回來。”

“啊！這可怎么辦？”

“我，我也不知道啊……老板，這是不是要推遲啊？”

“這……”

店家猶豫地看了面前已然準備好的新人，這不能因著另外一對誤了這對的吉時吧。

“讓他們先成婚。”一道清脆的聲音插了進來，打斷了店家的思路，他抬起頭就看到一身著了鳳冠霞帔卻未蓋蓋頭的女子站在三樓的扶手旁，正望著他，神色很淡定，就是臉蒼白。望見店家看她，又重新重復了一遍，“讓他們先成婚。”

“哦……哦！好嘞！”

既然新娘子都不在意了，也沒必要等他們了。

店家隨即朝他們看去，“鳳公子，你看呢？”

鳳尾沒有回答店家，歪著頭看向青陌，“染兒，你覺得呢？”

“……”青陌眸瞳怔怔睨著眼前的紅，點頭，“開始吧。”

既然已經決定了，她就不能讓自己后悔。

“好嘞！”

店家臉色一喜，退到一旁，朝著小二道：“小二子，還不快些？”

“是是，老板！”那小二也喜上眉梢，客棧里好久沒這么喜慶了，紅色的綢結掛滿了客棧的大堂，紅艷艷的，可真好看。小二站在后桌旁，捏了捏嗓子，這才開始喊道：“鳳公子，染姑娘，你們站好了。”

青陌捏著紅綢結的手一緊，身體隨即放松下來，站到了一旁。

鳳尾與她隔了半人的距離，也捏著紅綢結，從她這個方向看不到他的表情，青陌腦海里空白一片，有些恍恍惚惚的。

他們一站好，小二眉開眼笑的。

而三樓，女子一雙眸冷冷地睨著底下的兩人，那抹紅艷似乎刺痛了她的眼，她咬著唇，死白一片。此刻，她身上的大紅嫁衣像是諷刺一般，她慢慢地從階梯上走了下去，眉眼之間都是冷酷無情，葉青陌，我要看著你嫁給別人，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自己的！

“一拜天地！”

小二的聲音清晰的在客棧內響起。

鳳尾牽著紅綢結的一端引著青陌對著客棧門口的方向，就要彎下腰--

“嘭！”

門重重地被踹開了，木屑飛濺，一道暗色身影長身而立在門口，遮住了刺目的日光。他整個人背對著光，看不清面容，只是身上同樣赤紅的喜袍像是染了血，張揚奪目。同時，濃烈的血腥味撲鼻而來，讓人不寒而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