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騙我。”男子的聲音悶悶的，似乎在控訴，“六百年前，你也是這樣說的。你說如果我好好活著，你會回來的，可……這一等，就是六百年。他們告訴我你死了，你魂飛魄散了，我不信，我在等著你，可你又走了……我好怕，那里好黑，那里……沒有你。染兒，染兒……染兒，你還會離開我嗎？”男子一遍又一遍地喚著，像是魔咒，死死箍住了她的心。

她眼底怔忪，半晌，才低喃出聲，“對不起……不會了。再也不會了?！?

“真的？”男子蹙然仰起頭看他，紫眸晶亮。

青陌怔怔地看著他，“是，在你放手之前，我不會離開你?！?

“嗯！”男子重重點頭，聲音低啞悅兒。

只是，他這樣的神智，真的清楚嗎？

青陌垂眸看他，卻再聽到他下一句話時，渾身僵硬下來。

他說：“染兒，我們成婚吧?！?

“成婚？”青陌許久才找到自己的聲音，神情恍惚地看著男子，眼前的情景像是攏了一層薄紗，她看不真切，或者，更像是霧中看花。她抿著唇看他，直到他眼底紫意加深，惴惴不安地問她，“染兒，你不想嫁給我嗎？”

“……”

“你果然是騙我！”

她的沉默讓男子眼底的紫意越發濃烈，他蹙然松開手。

神情哀傷，“當年也是，你說過要跟我攜手一生的，可你還是走了……你離開這么久，現在已經不愿意嫁給我了嗎？”

青陌覺得她的嗓子有些啞，她想否決的，她想說自己不是染骨。

可，她不能……

她渾身僵硬地待在原地，聽到她自己的聲音在說，恍惚的，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好，我們成婚。”

從房間里逃出來，青陌疾步下了樓梯，走了幾步，又猝然停下。站在樓梯口，背靠著冰涼的墻壁，重重喘氣。在那里，她幾乎喘不過氣來。鳳尾執拗的眼神讓她不安，內疚充盈心口，壓抑的情緒頭痛欲裂。她低低地喘氣，慢慢平復心情。

成婚？

這兩個字，讓她驚恐，讓她不安。

她仰著頭，從樓梯的間隙里能看到樓下的喧鬧，明明亂成一團，腦袋里卻清醒一片。

找了個借口從房間里出來，此刻連看到鳳尾不舍的眼神她就覺得是中罪惡。這種欺騙讓她無奈，即使是善意的。

她恍惚地出了客棧，朝著啟穆皇宮而去。如今想要知道蕭逸塵的消息，看來也只有找厲鏡天了。在這泱泱大國里，真的想尋到一個人，難上加難。更何況，她還要尋蕭翎月的下落，她急切地想知道，當日他們離開之后，到底發生了什么會讓蕭逸塵不告而別。

借用孔雀離開前施加到她身上的妖力，她輕而易舉地躲開禁衛軍的防衛來到未央宮內殿，香爐內裊裊青煙縈繞，檀香撲鼻的。她睨著滿地的酒壺，以及不遠處醉得一塌糊涂的男子，眉深深擰起。她踩在酒壺堆積的空隙走向男子，站在他面前，居高臨下地睨著他。這還是當初看到的那個意氣風發，凌厲煞氣十足的帝王嗎？他身上明黃色的龍袍皺成一團，酒漬在其上印出痕跡，刺鼻的酒味交融著檀香味，莫名不好聞。

她踢了踢男子，他醉醺醺的一揮手，“給朕滾！”

青陌危險的一瞇眼，銀白色的眸仁迸射出冷意，像是感覺到不善的氣息，厲鏡天蹙然睜開眼，凌厲的視線即使渾濁卻依然鋒芒畢露。等看清了眼前的人，上一刻還醉意滔天的男子清醒了七分，掌心一撐地面，飛掠而起，站直了身體，沉沉地看著她，質問道：“你是誰？”

青陌并未出聲，只是沉著臉看他。

厲鏡天看她斂了不善，揉了揉眉心，目光卻一直盯著青陌，落在她銀白色的眸瞳以及那一頭的銀絲時，手指一僵，“你是葉青陌？那個狐貍？”

青陌掃了一眼他披散在肩頭的墨發，眼底濃重的青黑，頜首，“是?！?

“你到這里來做什么？還有，你竟然能恢復人形了？”他詫異地挑眉，“你內丹拿回來了？”

“蕭逸塵在哪兒？”

青陌并未回答他，問出自己這次來的目的。

“逸塵？”厲鏡天頭更加痛了，想到什么，凌厲的眼神染上一抹黯淡，搖頭，隨即有些莫名地偏過頭，“朕不知道?！?

“真的？”青陌顯然懷疑。

“怎么，你再懷疑朕嗎？”厲鏡天低吼出聲，臉色變得難看，“幾日前他來找過朕之后就消失了，朕怎么會知道他去了哪里？當初他不是帶著你一起離開的嗎？你不問問自己反而來問朕？”厲鏡天重重地喘著氣，如果不是那日他來，如果不是他告訴自己所謂的真相，自己……怎么會這么痛苦？

怎么會？！

似乎想到什么，他原本黯淡的眸底一亮，蹙然向前走近一步。

“你，你妖力是不是恢復了？”

“……”青陌擰著眉看他，并不出聲，任他眼底的光亮一點點散盡，最后變得不耐煩。

“你說啊，你是不是妖力恢復了？”

“恢復又如何？沒有恢復又如何？”青陌冷笑，視線落在不遠處窗欞上的一株紫嵐花，唇角抿成一條弧線。

“如何？”

厲鏡天表情一變，頹敗地向后退了一步，“是啊，朕要如何呢……”

喃喃低語一聲，他抬起頭，順著青陌的視線看向那株紫嵐，像是被驚住一般，心口破開一個口子，那些壓抑的思念與悔恨再也遮擋不住傾斜而出，他冷峻的臉上收了所有的肅殺，黯淡消沉，“你，能幫朕找到她嗎？”

“找到誰？”青陌掃了一眼那株紫嵐，窗欞外透進來的光折射在其上，泛著蠱惑人心的紫。

美到極致，卻也悲涼到哀傷。

“紫嵐……幫我找到她，她不見了，朕怎么也找不見她?！?

“是嗎？”青陌輕喃一聲，似答非答。

緩緩地朝著那株紫嵐走去，凝神睨著它，“那么，這是什么？”

厲鏡天沒有聽清，等反應過來她指的什么，才低低道：“明德道長前兩日送來的，讓朕好好養著它?！?

當日明德道長還說了一句話，只是當時他在出神，望著跟那個花妖相同的紫嵐花怔怔，所以并未聽清楚那句話。等他回過神，明德道長已然離開。“你若喜歡，可以拿去。只要，”他頓了頓，接著道：“只要你告訴朕紫嵐的下落。”

“哦，當真？”青陌不輕不重地笑了一聲。

她望著紫嵐花的眼睛里卻并未笑意。

“君無戲言。”

這四個字一出，青陌轉過頭看他。厲鏡天這才看清，她唇角的竟是嘲諷地笑。

只聽，她在說：“厲鏡天，讓一個花妖精散盡百年修為，你倒是有本事。那么，既然你不要，我就不客氣了。”

說完，上前小心翼翼地托起白釉瓷瓶，睨著在風中簌簌而動的紫嵐，眼神柔和下來。

“你，你什么意思？”

厲鏡天整個人都呆在原地，神情怔怔。

死死地盯著她手里的紫嵐，他自己并未發現，他的手在顫抖。

青陌勾著嘲諷地笑，下巴向下一點，指了指眼前的紫嵐花，“你找的人，這不就是?！?

“騰！”她清楚地看著眼前冷峻自制的帝王白了一張俊臉，譏諷道：“厲鏡天，裴衣說她中了你的幻術。你是凡人并非妖類，那么，你又做了什么讓這紫嵐花妖修為散盡只變成這么一株紫嵐呢？”話盡，青陌轉身，面無表情地朝著前方走去。雙手捧著的紫嵐，葉子在手背上搖曳拂過，沙沙而響，像極了女子的喟嘆。

身后，傳來一聲巨響，青陌沒有回頭。

在她走出內殿朱紅色的大門時，厲鏡天的聲音哀絕地傳來，“把她還給朕……求你?！?

青陌腳下一滯，“然后呢？把她交給你，再讓你毀了她嗎？”

“不，朕不會……”

厲鏡天的聲音隱隱透著慌張。

“是嗎？”青陌輕喃一聲，站在門口，暖暖的日光一束照在紫嵐身上，她望著它，聲音低不可聞，“那么，你呢？你是要留下，還是跟我走？”

許久，紫嵐花靜默不動。

就在青陌決定再次抬起腳上，紫嵐原本下垂的葉子緩緩抬起，伸長了枝葉放在她的手背上，微微蹭了蹭。

青陌怔了怔，隨即嘆息一聲，“我知道了?！?

慢慢轉身，睨著厲鏡天，身后的男子頹敗地垂著頭，整個人都籠罩在暗光里，看不清表情，卻能覺察到他的絕望。青陌朝他走去，站在他面前，雙手遞上紫嵐花。原本低垂著頭的男子，蹙然抬頭，難以置信地望著她，聲音微微發抖，“你……”

“她想留在你身邊?！?

青陌輕聲說完這句話，眼前自負的男子紅了眼眶，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捧過紫嵐花，頭深深地垂下。

一滴晶瑩拂落在花葉上，慢慢被紫嵐枝葉托起，剔透無雙。

轉身的瞬間，青陌想，她還是放不下吧，否則，呆在這塵塵俗世，哪里比得上清凈的道觀更易修煉？只是，有些事，強求不得。

只希望，她的選擇，這次沒有錯。

“狐貍？”

在青陌跨過門檻的時候，厲鏡天的聲音輕輕傳來。

她停下腳步，輕輕嗯了聲，“怎么？”

“逸塵可能去了鄰鎮，那里有人傳言白狼殺人，他那日來向朕討要白狼，所以，他可能去了那里。”

青陌沉吟片刻，頜首，“我知道了。”

話落，不再停留，抬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