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愛恨無常
- 劍心輪回
- 方竹
- 6095字
- 2020-12-03 18:21:45
“那是我地獄之中的不二圣典,恨無常。小琪是修煉這法門的不二人選,要修煉這圣典首先就要斷情絕愛。”鬼母拄著一根珊瑚杖,杖點在地上噠噠作響,聲音不甚清脆卻異常沉悶。走到段痕面前,鬼母續(xù)道:“我把鬼子給了你,算是對你一點補償,以后別再纏著他。”
“那我把鬼子還你!”段痕雙手提至胸口又壓向丹田,右手中指疾點自己氣海,左手食指點向膻中,這分明就是散氣的法門。此兩處穴道是氣血運行之關鍵所在,若是此處受傷定然真氣外泄,段痕此刻若是破了自己這兩處穴位散去的就不只是鬼子的力量,更是自己所有的修為。
“即便你散了修為,我也不會和你在一起。”段痕出手極快,但他卻沒有看清易小琪如何閃動,他的手腕卻已被易小琪扼住。只是這一番出手,段痕卻已知道,此時的易小琪若單以修為而論,已不在自己之下。
“現(xiàn)在,你可以走了。”易小琪放開段痕的手,又跪在那蒲團之上,又捧起面前那本書,如圣明經典一般誦讀出聲。
段痕在武學一道也算頗有造詣,但聽易小琪誦讀那文字卻不像一套心法,更像被世間情愛傷透了心的詩人所做的詩文絕句,聽的段痕不禁也為之動容。
“多情總被無情惱,那個你日思夜想的人又何嘗念過你。現(xiàn)在我問你最后一個問題,你最放不下的,可還是她?”轉輪王已經回來,段痕也已經回到與轉輪王約定的地方。
“我的愛,不會因為對方不愛而收回。”這是段痕的回答。
轉輪王沉默,沉默了許久之后忽然又問:“現(xiàn)在,是否可以完成你我約定的驛站?這不是問題,你可以不回答。”
段痕的確沒有回答,他用自己的劍做了回答。
劍鋒已經觸及轉輪王的肩井穴。只不過轉輪王不是人,如何會有什么穴道。
“為什么不刺下去?”轉輪王笑著說道:“你是害怕傷到我,怕我躲不過你這一劍?”
段痕沒有回答,他的確是這么想的。
轉輪王道:“回到你之前所在的位置,隨便你如何出劍,只要你能傷到我,就算你勝,除了答應你的那些之外,我還會給多一個你意想不到的驚喜。”
段痕退后一步,長劍疾馳而去,劍芒如一點寒星,星光閃耀如天火,泯滅之時已落在轉輪王眉心。
“這就是你的劍?”轉輪王問道。
此刻,段痕的劍依舊被段痕握在手中,但消失在轉輪王眉心那一點寒光卻真的消失了,劍鋒就貼在他的發(fā)髻,卻根本沒有傷到他,劍氣縱橫之間卻根本沒有傷到轉輪王分毫,就連他一根頭發(fā)也沒有削斷。
轉輪王消失的痕跡就如他神武訣的第十一重境界一般,只是這痕跡比神武訣更加難以捉摸,他能看清神武訣,卻看不清轉輪王。
“這,不可能。”段痕自信自己的劍不會落空,即便是面對那件黑色斗篷他也絕對有辦法刺中他,就如他在回到過去時的那一劍。
“沒什么不可能的。只因為你的劍法,真的很差。要不要再試一次?”轉輪王依舊沒有動,自始至終都沒有動,留在地面的腳印也只有一對。若真是如此,那么他就遠比段痕想象的更可怕,段痕的劍自始至終瞄準的就都不是他,不過是他留給段痕的一個虛假的目標。就如水中的魚,你的魚叉對準它刺下去,最多不過濺起幾點水花而已。
劍如枯枝,卻在這一刻開出一朵曼莎珠華,每一片花瓣都如一柄劍,已在瞬間開滿地獄,轉輪王還有段痕都已被淹沒其中。
劍勢一觸即發(fā),如洪水決堤,似要在一瞬間將地獄沖毀。
“劍,原來這就是不求第二的劍。”轉輪王出現(xiàn)在段痕面前,雖然只是一絲輕傷,但他的額間的確伸出了血色。“你能傷到我,卻不是因為你的劍法,而是不求第二的劍。”轉輪王額角上的傷已經復原,他說的的確是真,這里不但可以為他填補力量更可以治愈他的傷痕。
“劍舍利是黃帝精氣凝聚,他不但可以牽引你體內的氣息也可以吸收外界的氣息,打敗我的是地獄的氣和不求第二的劍,卻不是你。我可以回答你兩個問題,然后帶你去見酒中仙,不過從此之后,我看你我也無緣再見了。”轉輪王收起了笑意,似乎面前這個人已經不值得他再付出微笑。
段痕道:“第一個問題,你認為若我手中只是一柄普通的劍,是否就不能傷到你?”
轉輪王道:“嗯。”
段痕道:“第二個問題,你想不想試試,如果我手中只是一根枯枝,看看我能不能傷到你。”
轉輪王卻道:“不想。想不到你居然就這么浪費了這兩個問題,我以為你會問為什么易小琪會出現(xiàn)在那個地方,還有你的親生父母是誰,或者我以為你會想知道此刻你養(yǎng)父母的靈魂是否已經超生輪回,但現(xiàn)在,你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
這三個問題段痕的確想問,但卻在那一瞬間被那種羞辱的憤怒沖昏了頭,一時間給忘了。很多時候很多事,決定就在那么一瞬間,決定了的同時也注定著錯過。即使他能想到這三個問題,他也只能問兩個,注定要錯過一個,而無論哪一個都是他無法尋到的答案。
轉輪王道:“現(xiàn)在,我?guī)闳ヒ娋浦邢伞!?
段痕卻道:“我能再問你一個問題嗎?”
轉輪王道:“你問,回不回答在我。”
段痕道:“為什么,你要帶我去見酒中仙,你好像一開始就已經這么打算。”
轉輪王道:“因為,酒中仙想見你。”
“天子呼來不上船,只稱臣是酒中仙。”一本全唐詩的這兩頁已經被他翻爛了,卻還是在低聲吟著這兩句詩,只是因為他也不清楚,酒中仙究竟是何許人物,卻會被他的主人也如此看重,他能夠從那令地獄都顫抖的聲音中聽出他的顫抖,能夠讓他的主人位置顫抖的,從古至今他只知道一個不求第二而已,這酒中仙又是什么來頭?
“還在想誰是酒中仙?”一個美的令人心生畏懼的女子走進他的房間,這女子自然是若塵。當初那黑色斗篷寧愿再尋兩位天神為誅仙四劍開封卻也不肯用他祭劍,看來她對于那人,的確很重要。這原因,當然不是她的美。
阿一問:“難道你知道誰是酒中仙?”
若塵道:“當年我在第二圣天住了千萬年,看遍世間炎涼更迭,我當然知道誰是不求第二,誰是酒中仙。”
“酒中仙,到底是誰?”阿一追問。
若塵卻道:“你這么在意這個人,為什么?難道你想巴結或者拉攏這個人,用他的實力來對付你的主人?”
阿一被問得語塞,不知如何回答,便道:“你想說便說,不想說就算了。干嘛要說這些不相干的。”
若塵道:“其實也沒什么,酒中仙其實和不求第二一點關系也沒有,酒中仙的存在也不過是一個,錯誤。”
“錯誤?”阿一道:“究竟是什么樣的錯誤,造就了一個連他都害怕的人物。又究竟是誰,可以犯下這樣的錯誤。”
若塵笑道:“你到今日只怕也不知道你主人的身份吧。”
“難道你知道?”看來阿一雖然跟著那件斗篷幾千年了,但的確不知道他究竟是何方神圣,只怕他連他主人的面貌都未見過,就連善修羅的存在他也不過是最近才知道。而也正是因為這未知,他才恐懼,也正是因為這恐懼,他已經開始萌生另一個念頭。
若塵似乎看出他的心事,道:“你還是不知道的好,而且你遲早也會知道的,屬于風的人,你的命注定是屬于他的。不過距離他要成事之時卻還早得很,你不必擔心自己那么快就死了。至于我,卻用不了多久,就會成為你主人的劍下亡魂。”
“什么?”阿一并不驚奇,他知道他的主人收留的每一個人早晚都會成為他的棋子,棋子之中就必定會存在棄子,他早晚也會成為一枚棄子。他之所以問,是因為他不明白,這個女子既然明知自己留在這里是死路一條,卻為什么還要留下,難道她已經絕望,或者她認為無論自己逃到什么地方,都還是沒有辦法逃出那個人的掌心。
若塵嫣然一笑,道:“我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問,不過我不會告訴你答案。”
阿一當然知道不管怎么問也都問不出個答案,索性便不再問,卻忽然又忍不住問:“酒中仙與不求第二比起來,究竟誰更比較……”他不知該用什么詞來形容這兩個人,若用單純的強大,只怕不夠。
若塵道:“他們兩個,無法比。”
酒,只有酒,卻沒有絲毫酒味。
段痕走過去,靠近那個人,那個人卻似乎沒有看到他。
他就是酒中仙?
段痕看到的只有一個酒鬼,不是一個酒鬼,而是一個酒鬼留下的影子。那是那個酒鬼的過去,他有將自己的過去留下的本事,卻只留下了他是酒鬼的一面。
“他,真的是酒中仙?”段痕轉身問站在他身旁的轉輪王,轉輪王的手心出現(xiàn)的一面鏡子里倒映著的就是那個確實存在的酒中仙,酒中仙的過去,他留在這個世界的過去。
轉輪王道:“我要你見酒中仙,現(xiàn)在你不是已經見到了嗎?還記得我曾經和你說過,有一個人被下了十萬轉輪的詛咒,這個人,就是酒中仙。”
“這,不可能。”段痕這么說,因為他看到了酒中仙的眼神,那里面沒有一絲一毫的感傷,也不是因為絕望而認命,那是一種淡然,如不求第二般的淡然。
轉輪王又道:“酒中仙與不求第二,是兩個世界的人,不求第二留給這個世界的只有一把劍,而酒中仙留給世界的卻是一種感覺。他曾經愛過一個女人,當他們注定別離的那一天他發(fā)誓,他會等那個女子十年,十年之內他不會為任何一個女子動心。然后你知道結果是什么嗎?十年之后的一天,他遇到了那個女子,但那時那個女子身旁卻有了另外一個男人。那一天他自殺,然后在這里,在奈何橋邊跪了足足十年,讓我為他下那十萬輪轉的詛咒。他要記住那個女子,卻不是十萬世的恨,而是十萬世的愛。那一刻是他一生之中最痛苦的時刻,但他要記住那一刻,因為那一刻,是那個女子笑得最燦爛的一刻。”
“因為愛?”段痕想盡全力去理解這一個字,但他卻無法體會到酒中仙的愛。他曾經體會過南宮涵與莫陽的愛,他知道如果有這么一天南宮涵或者莫陽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但他卻不知道如果有那么一天,他看到易小琪身旁有另一個男人而她的臉上也會露出一個幸福的笑容,他有沒有勇氣用十萬世的痛苦去換取對于她這一瞬間的記憶。
轉輪王道:“不求第二也曾經愛上過一個女子。”
“后來呢?”段痕不知道怎么,忽然就問出這一句。
轉輪王道:“沒有后來,后來就是不求第二死了,那個女子也死了,一切的一切都結束了。但是那個女子靈魂沒有來這里輪回。”
“不求第二呢?”段痕當然最想知道他的消息。
轉輪王道:“他的靈魂原本該留在我的封印匣中,但是他卻消失了,消失到連我都不知道的地方,也許那里不該存在靈魂,但如果是不求第二,就不一定了。”
“你告訴我這么多,又讓我知道酒中仙的事,你到底想要和我說什么,又是誰讓你和我說這些的?”段痕不笨,他當然聽得出轉輪王這話中有話。
轉輪王微微笑了笑,道:“其實有本事讓你來到這里的人,你該知道是誰,至于我為什么要和你說這些,我只是想看看你到底有沒有資格繼承這把劍而已。還有,也許不求第二還沒有死,至少我沒有見到他的靈魂來到這里。如果他真的留在那個世界沒有輪回,那么他只可能存在于一個地方,去那里,也許你會見到他也不一定。”
“什么地方?”段痕問的迫切。他當然想過這可能是那件斗篷的另一個陰謀,也許不過是讓他去做一件比登天更難的事情,但就算是這樣他還是要去那個地方,去見一見那個被傳得神乎其技的不求第二。
轉輪王道:“一個不會有任何的一切存在的地方,無始無終,無天無地,也有四季更迭也沒有星辰轉換。”
“能不能把我送到那里!”段痕已經不是在問,而是在懇求。
轉輪王卻懂啊:“不能,如果我可以去到那個地方一早就去了,如果可以將不求第二的靈魂收來,也許就不會有今日這許多禍事了。”
“那我,要怎么才能去到那個地方?”段痕的聲音顯然變得無力,因為這是他最后的一絲希望,如果連轉輪王都不知道那個地方該怎么去,他也許注定要錯過那個傳奇了。
轉輪王道:“我不知道,但有一個人一定知道,因為那里,是他來的地方。”
“誰?”
“反正不是我。”南宮涵笑著說:“就算真有那么一個負心漢,也一定不會是我。”
莫陽道:“我知道你不會負心,只是我不知道,你會不會也如傳說一樣,肯為自己下下那十萬輪轉的詛咒。”
南宮涵笑著說:“如果真有那么一天,那對于我來說也許已經不是詛咒。”
莫陽依偎在他懷里,道:“十萬世,到底有誰肯用十萬世來讓自己記憶一個人。”
她在羨慕,羨慕那個女子會有被一個人如此的深愛,她在恨,恨那個女子為何如此不懂得珍惜。也許她不需要羨慕,因為她知道這個男子對自己的愛一定不比任何人少,她也不需要恨什么,因為她已足夠幸福。
夕陽西下,余暉淹沒了這兩人的身影。
明早,南宮涵就要去見流刃無形,這一戰(zhàn)注定難免,他毫無勝算卻還是要去。
在南宮涵的腦中已經開始幻想自己如果真的被流刃無形一刀斃命,他轉身留給莫陽的要是一個怎樣的微笑。
而莫陽心中想的,卻是如果真有這么一天,自己到底該去什么地方尋找那個能夠為自下下這十萬輪轉之咒的人。
“你想去那個地方?”善修羅把原本就低沉的聲音壓的更低,仿佛不希望再有任何人聽到這句話。
段痕卻十二分堅定的回答:“我一定要去,我知道你一定可以把我?guī)У侥莻€地方。”
善修羅道:“當然可以,因為那里就是我存在的地方,只是你要想清楚,那里是一個根本不存在出口的路。還確定要去嗎?”
段痕卻道:“如果那里不存在出口,你又是怎么出來的?”
善修羅道:“修羅道也不存在出口,你不也一樣走出來了。但那里不是修羅道,而是比修羅道更恐怖千萬倍的地方。”
段痕笑道:“恐怖,我早就在修羅道里毀了自己的恐懼,我有什么好怕的。”
善修羅道:“但那里卻不是無懼就可以沖破的。我在那里生存了千萬萬年才能夠走出那里,你確定自己還要進去嗎?”
段痕道:“就算我出不去,你們也一定會想辦法讓我出來的,不是嗎?在我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你們應該不會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心血付之東流吧。”
善修羅道:“看來你還是不夠了解他,在這個世界上從來沒有獨一,他也不會允許獨一的存在,他已經為自己留下了后招,即便你此刻死了他也未必會多看一眼。”
段痕道:“若是如此我更該要去了,就算我死了也不會影響到你們的計劃。”
善修羅道:“但如你所說,在你身上花了那么多心血,我也不希望他泡湯。”
段痕道:“聽你這么說,我就更想去看看那個地方了。”
善修羅道:“既然如此,好吧,我會把你送進去。如果實在沒有辦法,就用劍舍利在那里打開劍之禁地,然后再從那里走出來。”
段痕微微一笑,道:“原來你早就已經為我想好了后路。”
善修羅伸出雙手去解開胸前那系著的節(jié),他緩緩拉開斗篷,段痕還未看清他的身體卻只看到一團黑霧朝自己撲來,轉瞬之間就已將自己團團包圍。他沒有看到善修羅又將自己的斗篷合起來并且將自己包容進他的身體,他也不知道原來善修羅就是通往那個世界的門。他只看到自己來到了一共充滿黑暗的世界。
也許,這里根本不存在黑暗,沒有黑暗也沒有光明,不存在時間或者空間的概念,沒有生命所以沒有死亡,而且,也沒有自己。
段痕走進這里才終于體會到,空虛原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他開始感覺自己正在被這個世界一點一點抽離,然后粉碎,成為這個世界的一部分然后再被這個世界所排斥,然后成為不知哪個世界之中一點不為人所知的塵埃。他現(xiàn)在當然有辦法離開這里,用善修羅教他的方法,但是他不想,他要找到他要找的那個人,不求第二。
一圈,又一圈,段痕的腳步幾乎已經遍及這個空間,甚至已經超出了這個空間,但無論他如何費心的尋找,卻始終看不到另一個人甚至是除了自己之外另一個任何一種意義上的存在。他開始絕望,從他走進這里的時候他就已經絕望。如果不求第二的靈魂真的存在這里,那件黑色都斗篷在這里生存了千萬萬年,他如何會不知道。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蠢,自己從出生甚至出生之前就一直被一個人控制著算計著,自己走的每一步都在那個人的計算之中。他的手已經按在了劍柄上,他已經要打算離開這里,如果不求第二已經不在這里,那么那個人讓自己來這里就一定有什么其他目的,他決不能讓那個人稱心如意。
劍舍利之上已經閃爍起耀眼的光芒,劍之禁地的大門已經近在眼前。
卻在這時,隱約間似乎有一個聲音傳來,那聲音只說了一個字——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