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青與史靜芙各自一人一騎,往渝州方向而去。
一路上雖顛簸,但兩人說說笑笑,卻也能略消途中疲倦。
幾日后行到渝州境內,兩人便棄馬登船,順流而下。
那掌船的艄公手藝極佳,與那矮胖船工配合倒也默契,王青與史靜芙只覺如在平地一般,加之江上風光無限,與馬背上的顛簸相比,簡直宛若天堂。更何況佳人相伴,便似游山玩水,旖旎無限。
經過這幾日的相處,王青與史靜芙也已相熟起來,為了路上方便,便以兄妹相稱了。這對幼年便失去親人的王青而言,當真也是一絲慰藉了。
那日船行至四川與湖北交界之處,已是傍晚時分,江面上卻飄起了淡淡的霧,為江外青山披了一層輕紗,帶著一種嬌羞可愛,就猶如懷抱琵琶半遮面的美人。
王青不禁看得有些暈暈沉沉,似是醉了。
船上眾人又何嘗不是癡癡如醉呢。但并沒有人喝酒,簡直連一點酒氣都沒有。
“不好,霧中有毒。”王青終于明白過來,向眾人叫道。
然而又怎能來得及。
也不知是誰先“咚”地一聲倒在地上,隨后便是“咚、咚、咚”三聲。
這其中,自然也有王青與史靜芙。
“三弟,你這‘幽靈迷霧’真是厲害啊,散了那么點出去,這一船人便都被迷倒了。”
“嘿嘿,那可不,想當年小弟可就靠這東西在江湖上混的?!?
“哈哈哈,果然是好東西……”
混沌中,王青隱隱聽到有人語聲,不由緩緩睜開眼。只見自己躺在一片平地之上,史靜芙躺在自己身側,而那艄公與船工倒在自己身后不遠處。
見史靜芙仍自昏迷,王青才向周圍環境查看。只見他的面前是一幢三層小樓,這小樓之富麗堂皇,便是外部也可見一斑。
只見金磚墻外圍著玉砌雕欄,琉璃瓦蓋上刻著龍鳳檐,波斯地毯鋪在門前,窗內懸掛著水晶簾,嫦娥若是見到,想必也要嘆道“這是人間還是廣寒?”
瓊樓玉宇,飛閣流丹,美輪美奐。
王青來不及感嘆,他已看見了小樓前那兩張鬼面梨花木椅,以及坐在上面的人。
只見左邊一人顴骨高突,下巴尖細,一雙小眼中閃著異光,讓此人有種寒冷陰森之感。而右邊那人卻是虎背熊腰,雜亂的絡腮胡須已將嘴完全蓋住,模樣甚是彪悍,王青不由心想此人的胡子倒是難以清洗。
此前王青聽到的話語聲想必就是這二人發出的了。
見王青轉醒,那彪形漢子笑道:“這小子倒醒得快。”
王青想要坐起來,然而渾身卻使不出半分力氣,好容易撐地坐了起來,已是累得氣喘吁吁。
那邊兩個漢子帶笑看著王青,那種神色似在看精彩的猴戲一般。
他們的神色,竟似把他們自己當做掌管著生死的主宰一般。
此時史靜芙也悠悠轉醒過來,環視當前的情形,向王青問道:“青哥,我們這是在哪兒。”
王青無奈笑笑,他又何嘗知道,他也一樣迷茫。
此時一個虛弱的聲音道:“橫江幽靈船?!北闼圃诨卮鹗缝o芙的問話一般。
王青尋聲而去,原來是那掌船的艄公所言。
艄公是位五十上下的精瘦老者,是位極其普通的艄公,絕不會有人看不出他是艄公。他的腳邊,還兀自放著一截斷了的竹篙。
此時他正手扶胸膛呼呼喘氣。
王青看見了他的那雙手,不由皺了皺眉,只見他手指修長精細,誰能說那不是一雙好手?但誰也不能說那是一個艄公的手。
他的手,白皙得近乎透明,但他的臉卻黑得如墨。
那彪漢聞言也已看向了艄公,笑道:“你這老小子倒是有些見識?!?
艄公似乎也想笑,但咧了咧嘴,始終沒有笑出來,疑惑道:“但'幽靈船'卻為啥把我們請上來了?”
“因為你們的船上有位我們的好朋友?!北霛h道。
艄公聞言怔了怔,問道:“不知道是哪位朋友這么大的面子,竟被'幽靈船'上的人視為好朋友?”
“我們那位朋友當然是個非常有身份的人?!弊谝贿叺男⊙勰凶咏涌诘馈?
艄公終于嘴角向上揚了揚,勉強笑道:“我還以為'幽靈船'只交有錢的朋友?!?
“在我們看來,有錢就有身份?!蹦切⊙勰凶右残α?,笑得鼻子都皺了起來,然而一雙眼睛卻仍如千尺寒潭。
“那你的意思是說那人非常有錢啦?可你看看,我們誰像有錢人?”史靜芙早已忍不住想要說兩句,此時由于身體虛弱,說完已是臉色潮紅,急急喘息。
“我們當然看不出?!毙⊙勰凶拥闪说尚⊙郏淅涞溃骸耙驗閺膩硪矝]人能看出萬三兩到底多有錢。”
史靜芙皺眉道;“萬三兩?”
“第一才子”萬三兩的名字,王青卻是聽說過的。
他當然不是真的第一才子。
只不過此人愛錢如命,把錢財當作自己爹娘一般守護,世上絕無一人能比得過他,故別人稱他為第一財子,譏諷他是錢財的第一孝子,后來卻因誤傳變做了第一才子。聽說此人若有萬兩銀子,他的樣子看上去卻像全部家當僅有一兩。他若有千萬兩銀子,看上去卻像全部家當僅有一錢。他的錢越多,裝出來的樣子也就越窮。而這一兩年間,已鮮有人看見過他——這其中的意思,江湖中誰人又不懂呢。
難道,萬三兩竟在王青此前所乘的船上?
“誰是萬三兩,給老子滾出來?!蓖跚嘞惹俺舜系哪前执そ械?。
小眼男子冷哼一聲,笑道:“萬兄,你又何必裝模作樣?!?
那船工怔了怔,濃眉一皺,問道:“你說啥,老子聽不懂?!?
“我們兄弟若連誰是萬三兩都認不出,又怎會請萬兄上船呢?!毙⊙勰凶尤允敲鎺σ?。他頓了頓,又問道:“萬兄,你還要裝到幾時?”
那船工愣住了。
王青也一樣愣住了。
只因那小眼男子便是對著王青在發問。
王青問道:“難道兄臺認為在下是萬三兩?”
“不?!毙⊙勰凶涌粗跚?,接著道:“不是認為,因為你本來就是萬三兩。”
王青道:“如果在下說我不是萬三兩,兄臺信不信?”
小眼男子道:“當然……不信?!?
王青苦笑道:“那么在下想不承認都不行了?!?
“那就請萬兄進去喝一杯吧。”小眼男子拱手道。
王青道:“這酒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喝的吧?!?
那彪漢接口道:“對別人來說確實是不容易,但對萬三兩來說嘛,卻是容易?!?
“哦?”王青雙眉微蹙,接著問道:“難道這酒要用銀子喝不成?”
彪漢哈哈一笑,道:“萬三兩果然是個聰明人?!?
王青也哈哈一笑,嘆道:“錯啦,錯啦?!?
彪漢哦了一聲,表示出了疑問。
王青接著道:“用銀子喝酒,對別人來說或許容易,對萬三兩來說卻比要命還難?!?
小眼男子也皺起了雙眉,問道:“那么萬兄是不愿意與我們交個朋友了?”
王青還未說話,卻聽背后一個聲音叫罵道:“當然不愿意,老子的錢為什么要花來和你們這兩個直娘賊交朋友?”
王青便干脆不說話了,他知道自己已不需要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