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中，我花了點時間想了想那個雷徹到底長什么樣子。

如果一個人總是在做可怕的事，那么一定要長得不好看吧。毫無疑問，他很殘忍，對嚇唬小孩也有很有一套——于是我立刻想到了好幾種模樣，也許是他是壁畫上那種長角的雷公，闊鼻低額，扁嘴尖牙，說起話來聲音像打雷？又或則，他身高一丈，腰合十圍，一只手指頭就能碾死我們這些小雞仔？

銀質餐刀依然藏在我兜里，我用手指就能碰到，但我又不能確定這小小，軟軟的，甚至不能算武器的玩意能否傷到對方，更何況我沒有了必死的決心——鹿步叔叔要求我活下去，他會救我的，只要我能活下去。

可我真的能活下去么？我沒這個把握。

接下來，羅格尼要求我們保持安靜，低下頭，不準東張西望。這壓抑的場面很容易讓悲觀的人聯想到大難臨頭，我注意到身旁的同伴中有人的腿正在發抖。我又側目看看綠柔，她咬著嘴唇，滿腹心思。

奇怪，她不是很期待么……

現在懦弱與畏懼的情緒包裹住我們這些小小的女孩，而施害者連半點憐憫也不會施舍。

“統統跪下，快點。”

管家突然一身大喝，有一半的女孩當即膝蓋軟了，匍匐在地。我也嚇了一跳，猶豫片刻后，干脆昂首直視前方，等待責罰，沒想到那黑人給了我一個“你會不得好死“的表情后也跪下了。

毫無疑問，向尊者跪下是“規矩“。

雖然是外邦蠻夷，我也聽說過天上國的等級森嚴，在他們的國家，大大小小的規矩指導一切——若對尊者不敬，輕則掌嘴挨鞭子，重則是要被上肉刑的。

可是我就是……不想跪下。

憑什么從肉體到尊嚴都要被人羞辱，因為我們是“被征服者“？

所以他就可以對我們為所欲為？如果注定我要被他折磨而死，那么就算表現出屈服也無濟于事吧。

“真奇怪，年紀看起來好小，心思卻這么復雜？“

我楞了一下，是誰在說話？

那人就在我耳邊，他用馬鞭的堅硬部分撩起我垂在臉上的一縷頭發。

“轉過來臉來，讓我看看你的眼睛。“

他愉悅的說，用了絕不允許拒絕的語調，我聽話的乖乖轉過頭，對方個子很高，我還不及他的胸口。

“抬起頭。“

他又命令到，但這回他沒有再忍受我慢吞吞的動作，而是直接用兩根手指捏住我下巴，強迫我抬頭望著他。

四目相對時，我呆住了。

肯定沒人能猜到此刻我正在想什么，因為在剛才那一剎那，我腦子中所有的胡思亂想全煙消云散了，只剩下綠柔曾經說過的那句話還在回響。

“天上國的王公貴族都長得很英俊，地位越是高貴的，便越是能勾人心魄。”

多么英俊的男人啊，我敢打賭，就算他是個人渣中的人渣，惡棍中的惡棍，也會有女孩甘愿做他的奴隸，任他折磨的。

“一邊贊我英俊，一邊罵我是人渣，你就不怕我殺了你么？“

他放開我的臉，歪著頭盯著我看，我突然意識到有什么地方不對勁了。

非常不對勁。

首先，對于一個如此高大健碩的男人而言，他的腳步實在太輕了，讓我想起了某種腳掌上長有肉墊的猛獸，來到身邊時無聲無息，等獵物發覺的時候已經晚了。再者，他是誰？為什么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

難道他是……

“回答。“

他瞇起眼睛，我感受到危險臨近，本能的縮起脖子與肩膀間的肌肉，汗毛直豎。

“如果你本來就打算殺我的話，罵你也是死，討好也是死吧？”

不回答不行，我盡量讓聲音平穩，不讓恐懼從牙齒的磕碰間發出。但對方輕而易舉的拆穿了我的偽裝和無力。

“臉都嚇白了，真是個有趣的女人。”

他用有趣這個字眼稱呼我，這代表什么？

我正迷惑不解，早有幾名官員模樣的人走上前來，向他恭恭敬敬行過大禮，他的注意力便從我身上移開，同他們說話去了，談話內容無外乎是城內城外大小事宜，軍事布防等等。這也給了我一個能很好的仔細觀察他的機會。

他穿著和鐵狼衛隊一樣的盔甲，但做工明顯精細多了，胸甲上的狼頭紋章是普通鐵狼衛所沒有的，更顯露出其地位不凡來。

“領主大人，關于前幾日發生在東來鎮的那場騷亂…”

我的心猛的漏跳了半拍，他們叫他做領主，那么他就是雷徹……不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他們提到了“東來鎮“，那是鹿步叔叔他們的鎮子。

“你們以為我是為什么回來的，恩？”

“已經平息下去了，請大人放心。“

稟報情況的官員明顯瑟縮了一下，他不敢抬頭。

“鎮民醉酒鬧事，鐵狼衛隊的士兵亦有死傷。”

“不要說我已經知道的事。”

“請原諒，我們還在追捕首犯，有情報表明，他很可能是……可能是……”

那官員又吞吞口水，因為他接下來提到的字眼是個禁忌：“是前幾年我們沒有抓到的反抗軍賊首，他在東來鎮隱姓埋名好多年，沒想到居然藏在離我們這么近的地方。”

“那就把鎮上那些人的人都捉來拷問，他們中肯定還有同黨，有我們想要的情報。”

不知道是否有意還是無意，雷徹往我這邊看了一眼。我感受到他那銳利的目光，又聽他說：“那些人要是明知故犯，窩藏反抗軍的余孽，便是與我作對，更是蔑視皇帝陛下的天恩，既然一心求死，那便給他們死。”

我不想繼續聽下去了，我想到我和叔叔結婚那天小鎮子上的熱心人都來幫忙，他們那么善良熱情，理應得到善待。

我不明白眼前這位領主大人為何可以那樣輕描淡寫決斷別人的“生死”。這樣的人長得再好看又有何用，剝開英偉俊麗的外表，里面藏了一個卑劣的魔鬼。

“女人，過了今晚你就會知道，魔鬼比我善良多了。”

突然，他側過頭對我說到，兩邊嘴角愉悅的往上提起，顯示出他對我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我的心沉下去了，一個不詳的念頭升起。

讀心者。

我真蠢！這位領主是個“讀心者”啊，我早該發現的，從他在我面前出現的那一刻起，我的心思被他一覽無余。

早先聽人說起過天上國的上層貴族們都各有一點“搞怪”的本事，是他們征服其他國家的竅門所在，只是沒想到這個……這個傳說居然是真的？

我現在真的被嚇壞了。

在我能記事起，鐵狼衛對我們燒搶奪居多，直接殺人的卻少，大概是殖民地的人口如果大量逃走或減少，相應的稅收也會少很多吧，他們不做殺雞取卵的事，只是偶爾聽大人們說起過，他們剛入侵時的殘暴——因為我國反抗不斷，他們就把鍘刀放在每座城鎮的中心，每天都有人頭滾滾落地，刀口上的血從來沒有干過。

但那也是在我出生以前的事了，我無法切身體會命若螻蟻的絕望，所以現在使我感受到恐懼萬分的，不是那段鮮血淋漓的過往，而是在直面掌管我們生死大權的人時，發現他能看穿我。

他到底看穿了我多少？他是否知道了我暗藏兇器?他是不是已經掌握了鹿步叔叔的情況了呢？我都不得而知，我企盼他看穿的只是剛剛我所想的。

被侵入的感覺比吃了什么臟東西還惡心。心靈的門戶與身體的貞潔同樣重要，而他卻長驅直入，令人難堪。

萬幸的是，我雖然渾渾噩噩，但雷徹也沒有進一步追擊了。他看了看其他女孩，又看看我，吩咐到：“羅格尼。”

“我在，主人您有什么吩咐？”

“這批真不怎樣，晚上我要開個宴會，確保我要邀請的人到場。”

“遵照您的吩咐，我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