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我就一直覺得枸杞做事那樣麻利干凈,被扔到風吹日曬的天臺上來喂鷹簡直是大材小用,現在看來……
只聽雷徹又說到:
“也對,你的嗓子壞了實在可惜。”
“沒有了比現在這樣更好了,至少不會被誰惦記著。”
說完這句,枸杞轉身去取了絞門的鐵鏈:“你下不下去?我要鎖門了。”
雷徹笑了,這跟剛剛對我的“笑”的不一樣,他這回是真的笑了,但我無法從他的笑容中讀出背后隱藏了什么。
“別這樣,我才是這里的主人。”
他又看看我,我趕緊躲到枸杞身后。
“主人的意思包括,是此地的主人,也是在此地所有人的主人。”
他耐心解釋著,這同時是一種種洋洋得意的宣告——能說出這番話,還覺得理所當然的人,一定從小就長在豪門,身邊奴婢成群,尊卑分明。
但枸杞也確實不是省油的燈,她用分明是嘲笑的口氣回到:“我知道了,主人,接下來您想要怎樣,要和我們一起喂您的寶貝狼鷹嘛?”
“我本有此打算,不過不是現在。”
雷徹抬頭看看停在玻璃鵬里休息的鷹群,又將目光從新移回我身上:“我原以為你會教她呢。”
“我沒什么可教她的。”
大概是因為話題轉到我我身上來的原因,枸杞轉頭瞪了我一眼,語氣也更重了:“想要調/教的話請主人您自己帶回去調/教,在我這里除了裹一身鳥糞外,什么也學不到。”
這倆人的對話越發讓我摸不著頭腦了。
枸杞看樣子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但看雷徹的面相我估計他可能已經三十上下了——這正是男人意氣風發的年紀,以雷徹這樣的為人來說,說他是盛氣凌人都不為過。
他這樣的男人本就會讓年齡偏小的女孩心生畏懼,但為何枸杞姐姐不怕他呢?
而且……剛才雷徹叫她的名字是“歌琪”。
我發誓我絕對沒有聽錯。
枸杞和歌琪雖然發音很像,字面上意義卻謬之千里。一個寄托了美好的祝愿,一個怪異非常,幾乎沒人會用。
我滿腹疑問,想問點什么,但此刻沒有我插嘴的余地。
站在我們對面的雷徹已經收起他的笑容,他搖搖頭:“我的小歌琪,你想到那去了?難道你滿腦子只有那種淫/邪的事么?”
天啊,又是這種伎倆。
我現在總算是總結出來了,雷徹想要戲弄別人時,他不會把話說得很清楚明白,而是會拋出一些曖昧不明來,讓別人先想歪,聯想起月前他在宴會上表現出的冷酷、正確以及恰到好處來,簡直是判若兩人。
是不是像他這樣的人都會有兩副面孔呢,對需要拉攏的部下是一種,對我們這些無力反抗他的女孩子又是另外一種?
枸杞果然是生氣了,她用力咬咬嘴唇,到底沒說什么,而領主大人他終于決定“大發慈悲”放過我們了,他最后說到:“好了,再說下去我也沒時間了,你們倆準備一下,明天我要帶狼鷹出去打獵,你們也一起跟來。”
這話他明明可以叫仆人來通傳的,但他卻親自來了,只是為了看到我們的窘態么?
雷徹走后,枸杞生氣的樣子可怕極了,她把絞門的鐵鏈條重重摔在地上,驚得大棚子里好幾只狼鷹都飛走了。
“他就是個變態!變態!”
她狠罵到,過了一會又把矛頭指向我:“剛剛你是不是還覺得他還有點意思,覺得自己心慌意亂,嗯?”
跟她相處月余,我還從未見過她發這么大脾氣,但是我又不喜歡與人相爭,只好輕聲解釋:“沒有這樣的事,我還記得自己是怎么被捉來的。”
“像你這樣的多了!你這樣小女孩能懂什么?又記得什么?”
她又提高了聲音,但是她的嗓子是壞掉的,沒法發出更高更快的語調來。
我不做聲了,現在最好的冷場辦法是讓她把心里積壓的怨氣都發泄出來——這點經驗得感謝我的父親,每當母親煩躁與他爭吵時,他會等母親先把難聽的話罵完,罵完了,母親也就沒有力氣再與他爭吵了。
不過她的怨恨似乎超出了我的想象,枸杞平時就不是很好相處的人,一旦爆發,更如決堤之水般一發不可收拾了。
她的名字,她的身世,她的境地,想必都藏著無法言喻的痛楚,而這些痛苦都是雷徹一個人一手造成的,而雷徹剛剛又故意說那種話刺激她,所以才仇人相見分外眼紅吧。
“他那副好皮囊下面藏著的是只惡魔!你以為他只是喜歡吃甜食么?不,他最喜歡喝的是人血!別人的血!不管男人女人,老人孩子,他最喜歡讓別人流血!”
沒有經歷過她的故事,我也無法真正理解深藏在她心中的傷痛,但那連續的幾個帶“血”的字眼卻刺痛了我的神經。
因為我也是真正見過血的。
姐姐被掠走的那天,鐵狼衛殺了好些反抗他們的鎮民,有人被活活燒死在家里,第二天天明時,被從井里救出來的我看到焦糊的尸體,還有活人臉上的眼淚。
對于人來說,并不是只有肉體受傷才會流血,心傷也同樣會使人“流血”,而且比肉體上的傷更難以愈合。隱痛會時時發作,猝不及防間,讓悲傷取代所有歡樂。
“我懂你的意思。”我認為她發泄完了,受她影響,我的胸口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你什么都不會明白的,你不過又是一個被他迷住的小賤……。”
結果她又沖我吼到,但這回我不再忍著她了,正好手邊有勺有水,她又罵我,我干脆舀了瓢冷水。
“嘩啦——”
“冷靜點了嗎?”我捏著勺子問。
這下她愣住了,瞪大眼睛看著我,好像從來也不認識我這號人。
“你敢用水潑我……”
她用手抹了一把滴水的下巴:“很好。”
說老實話,在潑水前,我并沒有想到后果會這么這么嚴重,整個動作是一氣呵成的,沒有經過腦子,等她大叫著撲上來要打我時,我都嚇傻了,腦子里一片空白,我還從來沒跟人打過架啊!
不過兩個女人打架也就是扯扯頭發抓抓臉,而我又毫不示弱,所以廝打最終發展成了在地上滾來滾去。
地上、架子上的瓶瓶罐罐無一幸免,接連不斷的的聲響把剩下的狼鷹也驚得飛走了。那些猛禽圍著天臺盤旋著,發出尖銳的長嘯聲,分明就是在嘲笑我們倆——始作俑者明明是雷徹,為什么打起來的卻是我倆?
真是可笑。
最后,我倆都沒力氣打了,也就自然而然的停了下來,但誰也不和對方講話了,各自悶悶吃過飯,到了睡覺時間,我見她拿出一盒膏藥來擦臉,心里便拿了個主意,以后都搬出去睡,免得看她臉色。
想到做到,我正搬被子,冷不防聽她在背后說了一句。
“你過來。”
“恩?”
“明天要跟那家伙出去,一臉傷很難看。”
說罷,她拉了我的手臂一把,讓我坐在她的床鋪上,我不肯又要起身,她摁住我的肩:“別亂動,我給你擦點藥。”
她把藥膏抹在我臉上,有點刺疼,但很快便被清涼的觸感代替了。我臉上盡是抓傷,背上手臂上全是擦傷,不用照鏡子都知道現在的樣子很難看了。
她認真的涂著,無一遺漏,然后冷不防來了一句:“你就不怕我給你涂毒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