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盡管謝謝你們這兩只善良的小貓——可也許是已經經歷過太多的死亡……所以我已經不想再看到無謂的犧牲，小貓……不要再前進了，這個院子里已經有過太多的死亡……
……不要再前進了……
拉斯真誠地目光落在我身上，真誠的背后卻是坦然死亡。
此刻，這只桀傲的、承載了巨大悲傷的大狗居然在主動請求貓咪停止，以斷絕自己最后的生命希望。我的心弦仿佛被狠狠的揪動了。
可是——如果現在我停止腳步，那么你一定會死。難道你不想救她了嗎。認真注視著大狗眼中閃爍著的悲痛與不舍。我開口喵喵詢問。難道你不想親爪報仇了嗎，難道你真的萬念俱灰想要放棄了嗎。
我比誰都更渴望報仇——可是相比起來，小貓。我更不希望為一個注定的結果帶來更多的無謂犧牲。大狗答道，沒有動物能把我們從地獄帶走，更何況一只小貓。同樣我請求你，如果有一天見到她……如果你真的成長到那樣的高度……請盡量解救她。
——驚訝地望著拉斯，頭頂依舊白寥的日光。
究竟是要怎樣的胸懷，怎樣的無私，才能做出那樣無畏的放棄決定。放棄掉自己最后的生的希望，去全力勸解一只素不相識的貓咪保全自己……
……而回想起來，比特，那只一直錯看的貓咪，不也是同樣擁有著這樣廣闊的精神嗎。
難道自己真的要永遠的懦弱下去，永遠茍且著，在別人的犧牲下暫且偷生的活？
——那只是生不如死的活。那是折磨而不是仁慈，我已經用自己五個月的流浪時間證明過。
經歷過鮮血洗禮后現在的我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只幼稚的小貓。我的眼中閃現出堅定的光點。
我看到大狗眼中突然慌亂的神色。
——對不起。
我轉過身，一步一步地， 無聲走向房屋。像是一個即將出征的寂寞騎士。頭頂白寥的日光。
——以一只微不足道貓的生命作籌碼，去賭博數百只貓咪珍貴的自由與未來。所需要的，僅僅是一點點勇氣罷了。
縱使比特倒下去……
但還有我。
盡管面前依舊是流浪般的冷漠，內心仍然是殘忍的心慌，但是此刻，已經沒有動物可以阻止我堅定向危險邁出的步伐。如果說是因為曾經自己的懦弱造成了阿虎的犧牲，那么現在，也是到了該償還的時候。
渾然不顧身后大狗焦急的勸阻，鐵鏈錚錚作響。我平靜的目光落在吞噬了浮夸貓咪的恐怖窗口。尾巴微微地搖晃。
其實早在五個月前，生命，對我而言，也僅僅是無數的痛苦與內疚。是遇到夢馨后的自己，憂郁才逐漸稀釋，化成逐漸變淡的記憶。
但也僅僅是變淡而已，我永遠也不會將仇恨遺忘。
那么現在，就允許我做一次當初的阿虎，將勇氣化作擊碎懦弱的錘子，讓曾經在現在中碎裂。令仇恨戰勝危險。
畢竟有些貓，有些事，比死亡更加折磨貓。那些出現在每一個孤單夢境的折磨，像是被寒冷加料了的冰碴，是要比死亡更加令貓瘋狂的無聲。
所以再一次面對的危險，又何嘗不是一種自私。
面前是再一次場景相似的危險。
如此壓抑的氣氛。
我平靜如夜色。
危險敞開的窗臺像是未知張開的恐怖的嘴，龐大的熱氣在上空盤踞成壓抑。一雙白色的貓爪在窗欞露出一個剛剛出現的突兀。
我堅定的踏出了一步。
耳邊一直從頭頂倒灌的冷風突然無聲，時間似已靜止。
然后本已萬念俱灰的我聽到時間破裂的聲音。像是月光破碎在水里。
——我驚訝地停止了步伐。
——怎么會突然有的一雙貓爪……
我瞪大了眼睛，興奮的血液在身體里橫沖直撞，心跳似乎也為之驚喜加快幾分。
窗楞前一雙褐色的耳朵自上而下緩慢顯露，然后我看到一張嘴里銜著大串閃爍著金屬光澤鑰匙的貓臉，英俊瀟灑，灑脫桀傲……此刻比特本就帥氣的貓臉此刻真是完美到了極點。
身旁不遠籠子里小貓們原本因失望而安靜的湖面像是被突然投進了一塊巨石然后炸開，我聽到它們因希望迫進而興奮的渴求聲音。
雙爪攀在窗欞，比特淺黃的目光救世主一樣的從我本來破碎的心情掃過。然后用力一甩腦袋，大串的鑰匙仿佛是世界上最優美的曲線拋出，徑直落在我靜止的面前。
……找鑰匙耽誤了些時間……
比特雙爪一用力，比初見拉斯還要威風的氣勢躍上窗頭，身后因興奮而高高豎起的尾巴不斷微微地顫動，自責的內容，口中卻是得意的口吻：……所以晚了，真是抱歉。
——還是那副樣子啊……
不知何時開始，自己已經不太討厭這只語言浮夸的家貓了。望著明明得意口吻卻仍紳士一樣優雅的比特，我無奈抓起鑰匙。
〔3〕
……
——第十四個……
不對。
——第十五個……
不對。
——第十六個……
又不是……
——第十七個……
咔嚓。
終于伴隨著十六次嘗試的失敗，天籟之音般的輕微響聲，桎梏了母狗的籠子被打開。一切像是按著順利進行。我重重呼了口氣，一切，安全的難以置信。想起夢馨那時祈求的目光，如今自己終于順利完成任務。
可是伴隨著籠門大敞的美好。籠子中母狗仍然車底看到的那樣一言不發地木然地坐在籠子里。呆滯的目光混濁而木然。像是隱藏了巨大故事的悲傷。
我與比特不知所云的對望一眼。
小貓們焦急的聲音從身后響起：哥哥，哥哥！快點救我們啊……
格外響亮的話語混合著微弱的風聲 。
嗯，那這樣，喵小貍，先把大家的籠子都打開吧。貓爪遞過來一把鑰匙。比特轉過貓身，長長的幾根眉毛一挑。爪心流淌著銀色的金屬光澤，是沉甸甸的顏色。
干脆張口接過生命的鑰匙，沒有金屬特有的冷漠冰涼。沉甸甸的質感仿佛一直落到心里。而面前母狗的未知仍未解開。
——先給大家開鎖。放心好了，這里有我的。
自信滿滿的說了一聲，站在敞開的籠子前。似乎又回到初遇時的輕松神氣。望著比特帥氣的面龐，再感受嘴里銜著的沉甸希望，我也已經沒有理由懷疑。
我轉身把鑰匙拿在爪上，另一只爪子抓過拉斯脖子上的鎖鏈。多次失敗的嘗試，又開始。一個順著一個。
……真正像是打了結的繩索。
***
難道——
我可以獲得自由了……
我可以獲得自由了……
我可以獲得自由了……
不斷嘗試鑰匙的聲音響徹在耳邊，這時拉斯原本臟亂的面龐被突然砸來的希望變得驚愕而難以相信。
自言喃喃了幾句，聲音沙啞的發顫，隨即拉斯感激的目光灑在我身上，自上而下的，沉重卻不壓抑的聲音：
小貓們，我真的沒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能脫離這地獄。謝謝你們……我不知道該怎樣報答……只能……
——我們都是被人類傷害過的動物……我出聲打斷拉斯話語。
一邊手爪不停地嘗試著鑰匙。我聽到自己堅定的聲音繼續：……所以我們共同的敵人只有一個，那就是貪婪的人類。救出Emily也是我們希望的，希望拉斯前輩您能早日救出她。
提到有關Emily那段沉重的記憶，拉斯原本混濁卻又因希望而重放光彩的雙眸有絲憤怒一閃而過，眼底仇恨的光茫，牙齒咯咯作響：
——我當然會救出她……那些卑鄙的人類……等等！！！……
——什么？
突然而至的危險感在心底升騰起，我停下手中的第七次嘗試。貓耳極快轉動幾下，空氣中仿佛有未知隱蔽的沙沙聲被寒冷隱藏。我嚴肅地望著大狗，因為我知道，狗耳朵從來比貓耳要靈敏許多：
什么？有什么情況嗎……我問。
噓……拉斯也嚴肅起眼角。耳朵閃動兩下：……是人類！有人要來了，快躲起來！
什么！！！
比特磁性卻驚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我轉頭，看見比特爪足無措地站在籠門大敞的事物前，籠子里母狗依然暗淡。
——沒時間了，把籠門虛掩上，快躲在水缸后面！拉斯尾巴急躁地一擺，抬起爪子一指旁邊巨大的水缸
——還有記住，一會兒無論發生什么都不要暴露，我死后救出小貓們，有條件幫我救出她！拉斯焦急地把話一股腦說出來，而我的腦海突然像是被投下了重磅炸彈，“嗡”的一聲轟炸開。
……死后？？？……等等，為什么……
——此刻來，當然是有人類要吃狗肉……拉斯豪邁的一笑：早就料到有這一天了，老天哪老天，真是諷刺……哈哈哈哈……一種瘋狂的豪邁的聲音，幾分落寞。
“咣當！”比特一爪關上籠門，喵小貍，拉斯，先別說了——快躲起來再說！身后一股巨力傳來，我被比特拖到水缸旁邊。是當初在墻頭看到的，里面裝滿漆黑事物飄著凌亂毛發的骯臟污水水缸。對貓咪渺小的體態而言巨大。
但是如此寒冷的天氣，卻沒有結冰的污水。
早就應該知道不詳的。
……請一定幫我救出她！我聽到拉斯的聲音從瘋狂的豪邁轉為哽咽，卻不是為自己而流淚：我死了沒關系，但是她、但是她不能一輩子做那些人的奴隸啊！我求求你們救出她！求求你們！……
急轉而下的情況。
——死狗，亂叫什么！……
躲在水缸后都能聞到空氣里突然的惡臭氣味，隨即是鈍物抽擊在沙袋一樣的聲音，我聽到拉斯哀叫一聲。
從水缸后小心探出腦袋，看到一個滿臉橫肉的中年人類兇狠地腳背抽在拉斯龐大卻無反抗的的身上——小王，鑰匙讓你他媽的扔哪了！
一邊沖屋內喊著什么， 一邊把丟失了鑰匙的憤怒毫無忌憚地發泄在拉斯身上，我看到拉斯無反抗的身軀，眼內卻是被燃燒的變形的熾熱憤怒。
耳邊比特的聲音痛苦而壓抑。
它是為了我們能夠順利救出小貓才忍受……比特淺黃色的眼睛里黑色的瞳孔，旁邊被莫名的憤怒綠色一圈。沉重的顏色。
我咬牙，爪尖深深地頂在鑰匙的鋼鐵，堅硬、溫度冰涼。仿佛爪尖透過積雪碰到了石頭。
——難道又要眼睜睜地看著伙伴在面前被人類……感到內心突然仿佛有什么事物在蠢蠢欲動，我的身體被莫名的情緒折磨的顫抖。身邊比特突然伸爪擔心地捂住我的喉嚨，貓臉傳遞來出沉重的氣息。
中年人這時正罵罵咧咧地發泄著憤怒。我的貓耳卻又捕捉到一陣焦急的腳步聲。
熟悉且仇恨的聲音。
然后我看到此生最大的恐怖與最丑惡的面龐——殺死阿虎的人類緊張的出現在我視線，肥臉上諂媚的神色：
“老板，備用鑰匙在這里，還是我來吧。”
“媽的，我去再找找鑰匙——弄得干凈些，這次的可是熟客，挑小貓來。”
“老板您回屋吧，這里由我負責了……嘿嘿。”
幾句莫名其妙的言語。聽到中年人漸輕的腳步消失，“小王”臉上的肥肉一下由諂媚變成猙獰。
然后我聽到拉斯一旁恐懼到顫抖的聲音——不！不！你們不可以那樣做！它們馬上就可以自由了，啊！你們混蛋！！！……
——什么？
我一頭霧水。
——該死，不是拉斯，人類要吃的是貓肉！耳邊比特一向散漫的聲音也突然變得有些顫抖，明明知道的自己同類接下來的命運，這簡直是對貓的一種折磨。
吃貓肉！可是，為什么要吃貓肉，貓肉很好吃嗎？難道我們貓咪還不夠可憐嗎！爪子緊緊勾住的鑰匙一下子掉到雪地發出淺淺的細小。心臟里卻翻來覆去地重復著這樣的聲音。我戰栗的身體都似乎被空氣中透明無形的手掌攥緊到碎裂。
我記得……主人家里的一本小說曾經提到過寒冷的季節燉一只貓大補……比特痛苦地閉上眼睛：可是，可是問題是現在我們如何救出小貓！我們……至少對于我，是絕對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同類被殺，小貍你去找主人！主人喜歡在……
——媽媽！媽媽！一陣更加緊張的哭聲點綴在此刻緊張的氣氛，也打斷比特接下來的話語，我們同時在水缸后探出腦袋，“小王”的手中不知什么時候多出的精致籠子，正在提著一只小貓的后腿把它向籠里塞。
小貓的兩只前爪絕望的抵在籠口兩邊，可是稚嫩的力氣又如何能夠抵抗，臟亂的小臉被淚水打濕臟亂一片，幾條臟亂的胡須都折斷了。它只能絕望的哭喊著：媽媽！嗚哇～我不想死哇，媽媽你在哪里，喵嗚嗚～媽媽，媽媽……救我！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