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一臉挫敗,招呼著藍(lán)羽毛他們帶伊琪去吃東西。
晚餐沒有胡椒碎烤羊肉,倒是有一道蜜汁洋蔥燉兔子,主食是鹿肉培根餅,搭配小鎮(zhèn)人自釀的酸藍(lán)莓酒很是可口,想來四周山林為這些避世之人提供了足夠的野味和食物來源。
吃飯的時候,伊琪聽到大人們在長桌對面悄聲議論。
“這孩子不肯說自己的來歷。”
“是啊,你看她的眼神,多堅(jiān)定啊。”
“她穿的不怎么樣,手里抱著的那個娃娃卻做工精細(xì)喲。”
“她和威瑪是什么關(guān)系呢,她把魔法給了她,她一定很重要吧。”
“說不定她是威瑪?shù)乃缴丁!?
“別瞎說,胡德剛死,小心他回魂拿打鐵的錘子把你砸成箭頭那么扁!”
“也不都是瞎說啊,威瑪離開那么久音信全無,誰知道她會不會在絕冬城又找了個爛鼻子男人呢?”
“嘿嘿嘿”“哈哈哈”
“喂!你們!不許說威瑪?shù)膲脑挘 币羚靼咽澄锿崎_,站起來一字一句地大聲說。
大廳里立刻安靜了下來,所有人都像活見鬼似的看著她。
“吃飽了嗎?親愛的?”黃臉女人從飯廳外走進(jìn)來,顯然沒注意到她引起的寂靜。
伊琪點(diǎn)點(diǎn)頭,抱起娃娃離開桌邊,由黃臉女人牽著自己的手走進(jìn)另一間小房間。這些人跟絕冬城里的女仆一個樣,都愛傳別人的瞎話,母親和威瑪都不許我跟他們說話,不過我現(xiàn)在沒在絕冬城,我可以讓他們閉嘴。
這時面容慈祥的男人也走了進(jìn)來,帶進(jìn)來一股清新的小麥香味,他與黃臉女人低聲交談了幾句,然后附身對伊琪說:“今晚你就住這兒,行嗎?梅格會為你安排床鋪,”他指了指黃臉女人, “如果你害怕一個人睡,我們讓絲琳來給你做伴。”
“是那個會跳渡渡舞的絲琳嗎?”伊琪問,全然沒注意男人說話時拘謹(jǐn)?shù)恼Z氣,“好啊好啊,我需要她!”讓她教我跳渡渡舞。
“如你所愿,我們馬上去找她來。”梅格試探著問伊琪,“你離開的時候,威瑪嬸嬸在干嗎?”
伊琪不開心地說,“她跟母親大吵了一架,我從來沒見過她那么激烈地頂撞母親。”
“她們在吵什么?”
“我沒聽到。”伊琪戒備地看著梅格,她不太喜歡這個女人,不只是因?yàn)樗萑蹂邋荩€因?yàn)樗袃善”〉拈L嘴唇,威瑪說這樣的人都很刻薄自私,隨時會從那張嘴里蹦出奚落的語言;她的臉也瘦得不成樣子,兩邊鬢角被不知名的液體打濕,像枯黃的松針般打結(jié)糾纏在一起,最讓人不安的是她那雙昏黃的眼睛,里面總時不時地閃著狂亂和暴躁不安。
梅格想要再問,被身旁的男人攔住,他對伊琪解釋說,“威瑪是梅格的親人,十多年前她離開我們?nèi)チ私^冬城,后來聽說她在王宮里當(dāng)了奶媽,之后就沒了消息,所以梅格想知道她現(xiàn)在怎么樣了——我們都很關(guān)心她。”
伊琪抬頭看看面前的兩個人,他們確實(shí)是很焦急的樣子,于是她心軟了,“我只知道她們是因?yàn)槲叶臣埽唧w的內(nèi)容我真沒聽到。”她對梅格說,“如果你真的很想念她,為什么不去絕冬城找她?”
“我們走不了,外面的世界對我們來說太殘酷。”慈祥的人說,“我們的魔法是集體性質(zhì)的,如果離開族群,魔法就會削弱,魔法沒了的感覺就像沒穿衣服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
伊琪完全聽不懂。什么樣的魔法會與別人同享?這在歐洛普斯大陸上可從來沒聽說過。“母親說每個人的魔法都不一樣。”
“威瑪可沒這么說過,是不是?”梅格引誘著她往回想。
伊琪努力回憶威瑪說過的話,最后不甘心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她的確沒說過。”
“我們的魔法是隱藏。大家同時施法的時候,整個影子谷就會從所有人的視野中消失。”慈祥的人自豪地說,“我們用這魔法躲避了一場又一場戰(zhàn)亂,直到——”他猶豫地看了看梅格,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伊琪這個故事。
“直到來了一個壞人。”梅格接下去說,她的黃眼睛里蘊(yùn)滿怒意,“他吃了我們的面包與鹽,卻不遵守賓客信條,還對我們發(fā)下惡毒的詛咒,他詛咒我們會不停地為他的下一個孩子付出生命,直到族群從這世上完全消失!威瑪就是為了這才離開影子谷,她是去保護(hù)我們不受詛咒的傷害!”
嗯,我就知道威瑪是好人。說實(shí)話伊琪只聽懂了最后這一句,但她瞪大眼睛認(rèn)真聽,努力裝作聽得懂。
那個慈祥的男人再一次攔住梅格,“行了,她還是個孩子。”
“她是公主啊!她當(dāng)然應(yīng)該知道!”梅格越來越激動,“我的丈夫不能白死!他是個好人!不光是他,老族長、胡德、還有你的羅拉,他們都不該那樣死去!”她伸出瘦如雞爪的枯手掐著男人的胳膊,“他們都是好人,不應(yīng)該那樣死去!是不是,陶德?”
“你說的對,”陶德極力安撫梅格,試圖讓她平靜下來,“我知道這很難,可那不是伊琪的錯,她什么都不知道,甚至聽不懂你在說什么,現(xiàn)在我們離開這里,別嚇著這可憐的孩子。我們一起想辦法,總會有辦法的,是不是?我的雷納已經(jīng)出發(fā)尋找破除詛咒的方法了,他一定會成功,我向你保證。”
“保證,”梅格顫抖著思索,本來已經(jīng)開始向門邊邁步,又突然停住,尖細(xì)的噪音幾乎劃破陶德的耳膜,“威瑪走之前也保證過!可她到底在做什么!她的保證沒起任何作用,我們的人接二連三地死去,現(xiàn)在她自己也消失了,只給我們送來這么一個小東西!天知道下一個死的會是誰?我已經(jīng)受夠了!我不想再看到平地上摔死的老人、被空氣噎死的大媽,我不想再失去任何人!”她完全處于癲狂之中,兩只空洞的眼睛里旋著龍卷風(fēng)般的狂亂,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不明所以的伊琪身上,“對呀,沒準(zhǔn)這小東西就是伊凡的孩子,所以威瑪才把她送來給我們。我們殺了她,就一了百了,小鎮(zhèn)上再也不會死人,天下也太平了!”梅格不知哪來的力氣,反手抽出了陶德腰間的匕首朝伊琪撲去,伊琪早就盯著她的一舉一動,看到寒光閃閃的利器立刻尖叫起來:“救命!”
陶德沒等她走出半步,就從身后扭住梅格的雙手,敲掉匕首,把她按在墻上并嚴(yán)厲地指責(zé):“就算她是伊凡的后人,你也不能傷害一個孩子!” 梅格癱坐在地上,放聲大哭。陶德嘆了口氣,“梅格,看看這孩子,她才十歲,你下得了手嗎?而且就算你殺了她,她也不會真正死去,鎮(zhèn)上只會多一個替她而死的人——你根本沒辦法破除詛咒。”
“這就是我們的宿命嗎?”梅格漸漸停止哭泣,坐在地上呆呆地微笑,“就因?yàn)槲覀冎械囊粋€起了邪念,就要世世代代承受恐怖的詛咒?”
“那件事的確是我們做的不對。”陶德嘆著氣,轉(zhuǎn)頭看向伊琪,后者正縮在角落里哆嗦,“對不起孩子,嚇著你了,我們馬上離開。”
“不,”伊琪聽見自己尖利的聲音,“我現(xiàn)在就要回絕冬城!”
陶德和梅格愣了一下,旋即同聲回答:“好的,我們馬上送你回去。”
“你們不-許-跟-著-我!”伊琪一字一頓地說。然后,她就在兩人的目光里飛快地跑了出去。
陶德和梅格同時發(fā)現(xiàn)自己真的不想跟著她,不但不想,也不想再看到她,就讓這可憐的孩子走吧,哪里都比這兒安全,她留在鎮(zhèn)上只能給族人帶來空幻的希望和更深的絕望,或是被仇視、被利用,唯獨(dú)沒有她最需要的關(guān)愛,何苦呢,走吧,走吧,就讓這出插曲成為影子谷的一個小小的迷夢,永遠(yuǎn)不要醒來,永遠(yuǎn)快樂幸福地夢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