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昭原先十分閑適得擱在案幾上的手慢慢握成拳,我用余光瞟過去,白皙的手背此刻青筋暴凸。若是再近一點,我應(yīng)是可以聽見他后槽牙狠狠磨礪的聲音。
“朕倒是好奇,什么樣的怨氣讓你記了這許多年?嗯?”
最后一個嗯字帶著厚厚的鼻音,好似一聲冷哼!
語畢,燕昭更是上身前傾,全部的重心都移到了案幾上,眼睛格外銳利的盯著下邊跪著的人,有種蓄勢待發(fā)的感覺。
那人瑟縮了一下。
“奴才年幼時貧寒,曾去徐家乞討,不料徐秀才毫無憐憫之心,反辱罵奴才,說奴才一輩子都是乞丐,奴才當(dāng)時乞討不過權(quán)宜之計,本身已是羞愧難當(dāng),遭此謾罵,心中更是十分難堪。因此才一記記到如今。若再來一次,奴才還會如此。”那人抬頭,竟是滿眼恨意。
“聽起來似乎確有其事,徐秀才,你可記得?”
徐世清嘴角一撇。
“草民不如這位記性好!”
“那是自然,就好比今日之事,徐秀才定能記住奴才很久,奴才卻不一定記得住徐秀才。”
這反擊倒是漂亮。
“擾亂朝綱是重罪,可誅九族,你可知曉?若是你能實話實說,朕卻能繞你不死,畢竟你是從犯。”燕昭顯然不死心,對他威逼利誘。
那人卻是鐵了心一般,直挺挺跪著。不求饒不辯解。
縱然覺得此人不過是在編造謊言,為人頂鍋,卻苦于毫無破綻,且這人存了必死之心,我想燕昭此刻的心情應(yīng)是無比憋悶無力,本以為抽絲剝繭能牽出一個大頭來,卻不料被擋在了半路。想想都覺得可惜又不甘心。然而又無可奈何。
“陸方,拉下去,斬立決!”
“此事既然是此人一人所為,朕也不深究,但是丞相失職是為事實,下次秋試朕會另外安排主考官。戶部尚書之子傅于坤及徐世清,三日后,入宮殿試,由丞相,吏部尚書以及朕一同主考。希望這次,傅家的祖宗能夠再次保佑!”
“老臣遵旨。”爹爹和傅廉一同領(lǐng)了旨意。
“對了,諸位愛卿,皇后今日來,是有幾句話要說。”說完燕昭拉著我站了起來,朝前走了幾步。
說什么?我一頭霧水看著他。
他捏了捏我的手心,無聲的說了垂簾二字。
啊!原來如此。
“諸位大臣,年初時,圣元太后懿旨,著本宮垂簾聽政,奈何本宮才疏學(xué)淺,且年紀(jì)尚輕,自認(rèn)暫時難以擔(dān)此重任,還望諸位代本宮盡心輔佐皇上。也算是全了太后的心愿!諸位以為如何?”
除卻爹爹和徐世清,其他人皆是一臉喜悅感動,紛紛偷瞄了爹爹一眼,方整齊跪下道:
“皇后圣明,千歲千歲千千歲!”
燕昭十分滿意的抬手。
“有事啟奏,無事退朝!”太監(jiān)唱道。
散了場,依舊同燕昭一起做御攆回宮。
正閉目眼神,冷不丁燕昭開了口。
“朕早就知曉丞相浸淫官場多年,自然是根基深厚,今日一見,果然令朕嘆服。”
他自嘲的一笑。
“興許,很快圣世就要改姓宋了。”
我心里一咯噔,連忙跪下。
“陛下多慮了,丞相大人對圣世忠心耿耿!”
燕昭面無表情的低頭看著我,突然伸出一根手指頭挑起我的下巴。
“幼時,丞相曾說朕沒有治世之才,哼哼,那么誰才有?他?還是你弟弟宋子君!嗯?哦,對了,或許是你,畢竟他那時甚是以你為傲。”滾燙的鼻息撲面而來,帶著噴薄的怒氣。
“小時了了,大未必佳,臣妾就屬于這一類人,臣妾胸?zé)o大志,此生,只想為皇上分憂。”有心想逃離燕昭的手指,卻又擔(dān)心惹怒他,只能十分難受的仰著脖子看著他。
有話能不能坐著好好說?
燕昭盯著我的眼睛,細(xì)細(xì)的探尋,好像要以此來辨別我是否真心。我坦然回望。
“嗤”燕昭松了手,好整以暇靠在一邊。
“你什么時候?qū)W會說討喜的話了?朕記得以前,你最擅長把朕氣哭。”
這么丟臉的事情,您確定要和我討論?
“臣妾肺腑之言,非為討喜。”
“你現(xiàn)在比以前無趣多了。”燕昭撇下這么一句之后,就一直望著窗外,不再理我。
我要是再如以前一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吧?
到了坤元宮,我下了御攆,燕昭忽然撩起簾子,神情莫測的俯視著我道:
“那日,你去天牢,是障眼法吧?徐世清不是你的目的,今日那奴才才是你的殺招!宋卿卿,你果然精于謀算!只是你晚上會不會夢見他?為了保住你們的權(quán)力,就這么讓別人替你們背黑鍋?”
未等我做出反應(yīng),他已經(jīng)一揚手放下了簾子。
我緊了緊手帕,心內(nèi)涌起一股蒼涼,身在這個漩渦里,誰的手能干干凈凈的呢?
三日后的殿試,徐世清不出意外的勝出,經(jīng)商議,擔(dān)任京兆府尹一職,滿朝震驚,這就是一匹空降的黑馬啊!至于傅于坤,被奪了官職,賦閑在家,經(jīng)此一事,刑部尚書對他更是不屑。穆玲瓏著人帶了兩封信給我,一封是感謝我的救命之恩,一封則是求我賜婚。
還未等我向燕昭說這件事情,燕昭就告訴我,說刑部尚書請他為穆玲瓏和徐世清賜婚。我十分震驚道,看來如今這徐世清風(fēng)頭正盛,十分炙手可熱啊?
燕昭不樂意了,說刑部尚書是慧眼識英雄。
我默默點頭,這感覺怎么那么像護(hù)犢子呢?
身為為皇上分憂的后宮之主,我分別召見了穆玲瓏和徐世清。
穆玲瓏十分干脆的甩給我兩個字:不嫁!并且哀求我趕緊另想辦法。
我尋思著最好的辦法,就是讓徐世清不同意。
“臣沒有意見。”徐世清身著朱紅色官袍,腰上系著鑲著寶石的綬帶。一改那日的素雅,顯得格外神采奕奕。秀氣的臉龐上春風(fēng)和煦。他瞇著眼笑著朝我道。
“穆玲瓏不適合你!”我嘆了一口氣。
“瞧師妹這話說的,師兄對女人何時講究過?”徐世清一手撐著下巴,一手執(zhí)紈扇,朝我眨巴眨巴眼。
好吧,我收回一切形容他氣質(zhì)的語句。
“師兄,我叫你來,不是讓你來搗亂的。”
徐世清眼光一轉(zhuǎn)。
“哦喲喲,這是要用皇后的威嚴(yán)來壓我嗎?太后讓你進(jìn)宮,也不是讓你來行善的。”
好吧,論口才,我永遠(yuǎn)比不過他。
“行了行了,不要裝可憐給我看,幫你也可以,你得空也幫我多看看,有合適的姑娘幫我牽一牽線。”
額,感情你來圣京是為了來找姑娘成親的?
“一定一定。”我忙不迭答應(yīng)。
“這穆玲瓏倒是癡情,非傅于坤不嫁。只是傅于坤若是一直這樣,只怕刑部尚書一輩子都不會讓穆玲瓏嫁給他,難道你要讓穆玲瓏在家里當(dāng)老姑娘?不如,還是我收了吧?”師兄賊心不死的道。
“這個我自有安排。”
“你說你這么盡心盡力是為了什么?你和這穆姑娘也不是很熟啊?起碼沒有和我熟。”師兄挑眉看我。
說實話,我也不知道為何會對這件事情這么上心。或許,我只是希望每個故事的結(jié)局都能夠圓滿一點?
“啊啊啊啊,莫不是你把這穆姑娘當(dāng)成了你自己,看到她幸福,你也覺得幸福了?呀,你好變態(tài)啊!”
我好像什么都沒有說吧?
師兄說到做到,沒幾日,燕昭就一臉奇怪的和我說,那穆尚書突然又反口了,說他女兒年紀(jì)尚小,還得再等幾年。
我倒是松了一口氣,之前和師兄說對傅于坤我自有安排,其實壓根就沒有想法。等到我終于想到辦法的時候,已經(jīng)是四個月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