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太醫走后,我扶著床棱起來。一步一步緩緩走到那自被我挪進來之后開得更加艷麗的天竺葵前。那平日里甚是喜歡的清香,此刻好比沼澤地的瘴氣一樣令我膽寒。
在這個宮里,我防胡太嬪,防宸妃,防瑜嬪,卻唯獨沒有防過燕昭,幼時記憶里,燕昭孤冷高傲,卻始終內心良善,那么,如今,究竟是為君之道教會了他不擇手段,還是對宋家的忌憚已經令他絲毫情分也無?進宮前,爹爹突然紅了的眼框此刻不斷在我眼前閃現,他是否早就明白燕昭的為人?可是燕昭若不想我有孕,不碰我即可,又為什么一定要做到這種程度?
越想越覺得手軟腳軟,一時不慎,跌坐在地。
一個黑影嗖的竄過來,將我扶起,耳畔是難得聽到的柔聲細語。
“怎么不乖乖躺著?”
我側過頭,認真的打量眼前的燕昭。
燕昭的眼睛是半月形,笑起來的時候好像一彎新月,十分溫暖。此刻他沒有笑,清澈的眼眸里甚至有一絲緊張,我垂了頭,他是在緊張那花被我發現了嗎?
“小姐!您怎么起來啦!”桑榆晚了幾步進來, 一看到我站在案幾邊,緊張的大呼小叫。
我不著痕跡將手臂從燕昭微涼的手中剝離,指著案幾上的花對桑榆道:
“這花你搬出去吧!”
“搬去哪里?”
“為什么要搬出去?”
燕昭和桑榆異口同聲道。
“有多遠搬多遠。”我沒有看燕昭, 徑直吩咐桑榆。
桑榆怯懦的看了渾身散發著深沉氣息的燕昭一眼,一步一挪走了過來猶猶豫豫得將花搬了起來,正要走出去,卻被燕昭伸手攔住。
燕昭繞到我身前,幾個深呼吸之后,他指著那盆花沉聲道:
“為什么要搬出去?”
被發現了還能這么頤指氣使的問責別人,燕昭大約是圣世第一人了。
我強忍住心中的悲涼,轉了身輕聲道:
“不過是看膩了。”
身后的呼吸聲驟然一緊,一束冰涼的視線直射我的后背,我屏住呼吸,靜靜聽著身后的反應。
突然身后呼吸一聲一聲加重,怒意一點一點噴薄而出。
緊接著。
“哐!”
一聲巨響。
是瓷盆碎裂的聲音。
桑榆小聲的“啊”了一聲。
我心一抖,硬挺著沒有回頭。
“桑榆,叫人來收拾一下。”我努力收拾情緒,聲線平穩的吩咐。
桑榆解脫般奔了出去。
“哼”燕昭重重的冷哼了一聲,隨即在原底如困獸般轉了兩圈。
隨后燕昭突然靠近我,他在我耳邊咬著牙道:
“宋卿卿,你太不識好歹!”
他灼熱的氣息含著噴薄的怒意,快要將我的耳朵點燃。
我瑟縮了一下,往前走了一步后,轉身冷冷看著燕昭。
“沒什么事,陛下請回吧!”
燕昭聞言,怒極反笑。
“哈!”他眉頭緊皺,臉上的表情十分復雜,好像不知道該擺出什么臉色一樣,只張了嘴,重復干巴巴的笑著,“哈!”“哈!”
我干脆指了指門口。
燕昭終于神色冷凝了下來,他似乎失望的看了我一眼。隨即干脆轉身,走了出去。
我所有的勁終于在這一刻泄了下來。
他竟然不解釋,他為什么不解釋?如果他要對宋家這么趕盡殺絕,那我所在做的一切又是為了什么?姑姑你說要我盡心扶持燕昭,可是他處心積慮想要對付我怎么辦?或許他只是單純的不希望我有皇嗣?以免爹爹用皇嗣取代他?如果真是這樣,那他這么做無非是在自救。我悲哀的伸出雙手捂了臉,都這樣了,我竟還想著為他開脫么?
“小姐。”桑榆不知何時進來了,她并沒有叫人來,而是自己蹲下去慢慢收拾。
“可是這花有問題?”桑榆抬頭問我。
我搖了搖頭“只是太醫說我的體質不宜在室內養花而已。”這種事情桑榆不知道更好。
“哦,剛剛老爺也問了奴婢花的事情,奴婢還以為這花有大問題呢。”桑榆嘟囔道。
我心一沉。
“爹爹問了你什么?”
“老爺問花是誰端來的。”
“那你怎么說?”我緊盯著桑榆。
興許是被我緊張的神情嚇到了,桑榆猶豫的張嘴。
“奴奴婢說是陛陛下送的。”說到后面,桑榆聲音聊勝于無。
我癱坐在椅子上,爹爹也知道了,他定能猜到出了什么事情,他會不會對燕昭不滿,繼而讓燕宋的矛盾早日激化?這實在不是我的初衷。可是如果燕昭是真的在費盡心思對付宋家,那我原先想讓父親全身而退的想法就太可笑了。不論如何,還是得和徐世清通下氣,正在做的事情最好緩一緩。
“小姐?”桑榆怯怯的叫了一聲。
“沒什么事,你出去吧,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揉著眉心,朝她揮了揮手。
“那,奴婢給您備點湯食過來。”桑榆說完躡手躡腳走了出去。
自那日后,我一直沒有調整過來該如何面對燕昭,因此對他始終冷著臉。燕昭見我如此,更是見我如見了敵人一般,哦不對,他本來就視我為敵人。一時宮里流言四起,饒是桑榆嚴加把手,還是被我聽到了一些。
大致是皇后不受寵,備受皇上冷落之類的。
往日除了晨昏定省,偶爾還會抽空過來表達一下宸妃獨寵的不滿的瑜妃最近也不來了,幸好宋家威嚴尚在,不至于有人克扣為難坤元宮,因此我也懶得理睬,只是靜心養身。
我和燕昭兩不相看的情形一直維持到六月底,那日燕昭忽然打發了周朝朝來我宮里,給我送了一張請帖。
是胡夏二王子的請帖,邀請我和燕昭于七月七日在京郊的避暑山莊駱家莊一聚,當是辭行。也不曉得他一個胡夏王子如何就和駱家莊攪到了一起。燕昭只怕又要警惕了,我無聲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