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的早晨,下了一場綿綿細(xì)雨,隅中方結(jié)束,御花園里水汽蒸騰,霧靄朦朧,一簇一簇火紅的石榴花瓣上凝著細(xì)密的水珠,好像少女薄汗的臉龐,鮮艷欲滴。礫石小道的縫隙里蓄著春雨,裙擺掃過,沾上一身沁涼,我不得不提了裙擺小心翼翼的走。
桑榆忍不住在后頭埋怨。
“小姐,都說了乘攆去,您現(xiàn)在這么走著不累,奴婢看著都累了。”
我不在意的轉(zhuǎn)了頭笑。
“唔,你別看不就好了?桑榆你別光顧著看我,你且好好瞧瞧這石榴花?果然還是鮮紅的花更為顯眼,看起來也頗為精神。縱然花朵小巧,但是一整樹這么看來,卻像一團(tuán)燃燒的火焰。讓人忍不住靠近。桑榆你說是不是?”
我伸手摘了一朵,抖落上面的水珠,一時調(diào)皮將它別在了耳后。
“如何?”我回頭看桑榆。
桑榆眼眸笑得彎彎。
“小姐您人比花嬌。”
“就你嘴甜。”我剜她。
桑榆抿嘴偷笑。
我走了兩步,又忍不住朝后頭遠(yuǎn)遠(yuǎn)跟著的宮娥們看了一眼。
“那木雕在誰手里?”我問桑榆。
“在芙蕖手里。”桑榆回頭看了一眼,確認(rèn)道。
我想了想,又不放心囑咐:“芙蕖性子跳脫,你要不找個穩(wěn)妥的人拿著,可別摔了。”
桑榆愣了一下,旋即十分喜慶的笑開。
“小姐放心,這可是小姐一個月的心血,給芙蕖十個膽子,也不敢磕著碰著。”
桑榆說完,又突然走近兩步,盯著我的臉龐道:
“小姐,奴婢怎么覺著小姐最近對陛下甚為上心呢?說起來,陛下最近除了宸妃那里,呆得最多的就是小姐這里了。前段時間,老爺還問我小姐和陛下處的怎么樣呢?這下,老爺可就不用擔(dān)心了。”
我臉一熱,暗自尋思,最近燕昭是來的次數(shù)稍微多了點(diǎn),但是都不是來閑話的,多半來商議一些事情,哪里就如桑榆說的這么旖旎?想到這里,我瞪了桑榆一眼。
“就你話多,陛下和我那是清清白白的。”
桑榆愣了一下,忽然就咧嘴樂了,她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瞪著我。
“小姐,您可真逗,您和陛下是夫妻,清清白白哪行?”
我一時愣怔,從入宮開始,我就告訴自己,如何當(dāng)好這后宮之主,卻從未想過,如何去做好燕昭的妻子。我更多的把自己當(dāng)成了燕昭的幫手,一個后宮的管家,冷眼旁觀著燕昭對宸妃寵溺,對后宮妃嬪雨露均沾,他唯獨(dú)漏了我,我也就忘卻了自己也是他的妻。也許我潛意識里明白,家族的對立,燕昭不會對我動情,而我不會也不敢,因?yàn)橐坏┱l動情了,朝局就會改變。開國時的遺命,宋家的逐漸壯大,都注定了我只能成為他的皇后,無關(guān)風(fēng)月。至于燕昭,我最近確實(shí)比以前上心,但那是兩個人相處久了之后的常態(tài)。并無特別。
因此我深吸了一口氣,平復(fù)了一下臉上的燥熱,端出平日里皇后的姿態(tài)來。
“行了,別磨蹭了,壽宴就要開始了。”
說完也不待桑榆回話,就提著裙擺徑自往前疾走。
御花園很大,又九曲十八彎,快到出口的時候,我已是出了一層薄汗,回頭一看,桑榆竟是沒有跟上來,這丫頭越發(fā)懶怠了,定是平日里缺乏鍛煉。我無奈抽出絲絹一邊擦拭,一邊在原地等。
忽然有人在我肩頭輕輕拍了兩拍。
我回頭正要假裝訓(xùn)斥:“桑…!”
卻見來人并非桑榆,而是一個身量頎長的青年,頭發(fā)高高束起,發(fā)絲在風(fēng)里飄揚(yáng),額頭飽滿,劍眉斜飛入鬢,細(xì)長的丹鳳眼,眼眸是棕褐色,再下來卻是看不到了。因?yàn)樗仓粔K青銅面具,刻著繁復(fù)的花紋,那花是我沒有見過的樣式。一身玄色勁裝打扮,驟然一看,像個刺客,這么一想,我心里一咯噔。
那人初見我時,眼神呆愣了一下,旋即笑開來。又見我臉色一白,連忙退開兩步。
“姑娘,不要害怕,在下是胡夏使者的隨從,貪看風(fēng)景,與我家主子分開了。在下在這花園里轉(zhuǎn)了好幾回了,實(shí)在不知怎么走,恰好看到姑娘,是以來問個路,不知可否帶在下出去?”
今日因?yàn)槲乙浠▓@,桑榆特意給我披了一個白色斗篷,連鳳釵都給遮在了里頭,這胡夏隨從想必把我當(dāng)成了一個過路的宮娥了。
正想著該如何開口解釋,桑榆就撲將過來擋在了我身前。
“大膽狂徒,要對皇后娘娘做什么?”
胡夏隨從頓時瞪大眼睛看著我,連連后退,右手五指并攏,抵在左胸,彎腰道。
“不知皇后娘娘駕臨,在下冒犯,還望皇后娘娘恕罪。”
我把桑榆撥到我身后,朝那人擺手。
“無妨,不知者無罪。”
說完,我又回頭道:“桑榆,讓孟九帶這位使者前去含珠殿。”
孟九帶那人去了,轉(zhuǎn)彎前,那人又回頭看了我一眼,想必是覺得好奇。
“那人好討厭。”桑榆瞪著已經(jīng)消失的路口。
我好笑的看她。“他又如何惹著你了?”
桑榆氣鼓鼓道:“那人直勾勾的盯著您,真是放肆。”
我不在意的安撫她。
“荒蠻之地,禮儀欠缺,可以理解。”
只是桑榆說的對,那人的眼神,可不像下人該有的,莫非是胡夏作風(fēng)大膽使然?聽聞今日胡夏使者是胡夏二王子耶律弘,自從大王子被貶去放馬之后,這二王子就成了胡夏王國炙手可熱的人物,極受胡夏王的器重。聽說這耶律弘的娘親出身不夠尊貴,才一直被大王子壓制著,他本身是個十分有才的人,行軍打仗方面尤為突出,時不時就拿那相鄰的西羌練練手,那西羌對他是又恨有怕,給他取了名叫修羅王。這么一思量,他這隨從這么大膽倒是可以理解了。卻不知道這耶律弘是什么樣的人物,才當(dāng)?shù)闷鹦蘖_王這名號,莫不是身量高大,雙眼如鷹,面相兇狠?
“那人怎么轉(zhuǎn)到御花園來了?這里本不該是外臣進(jìn)來的地方。”桑榆嘟囔道。
“興許是走岔了道,你如何耽擱了這么久?可是長時間不走動,身子骨不利索了?”我揶揄她。
桑榆搖頭。
“方才遇見瑜嬪娘娘了,與她說了幾句。”
瑜嬪?今日倒是好興致,都跑這御花園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