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反復(fù)鉆了幾次,林鳳生頸上的皮肉已被粗糙的土墻蹭破了數(shù)處,不禁有些氣餒,心道:“罷了,既然無力逃走便只得任人宰割了,佛曰,人生在世便如同身處荊棘叢中,心不動則人不妄動,不動則不傷,那么我便躺在這里不動便是。只是不知那惡人接下來會怎生羞辱于我。好在古有臥薪嘗膽、胯下之辱,相比之下我的這番遭遇便也微不足道了。”想明了此節(jié)便不再多想,鉆入干草堆中,倒頭便睡。
到了次日,早已過了午飯時分,仍不見有人來送飯,林鳳生心里不免焦躁起來。心道:“難道便不怕我渴死餓死么,這些人實在是膽大妄為之極,所謂小人枉自為小人,又有什么好處了。”
想到飯菜肚子竟咕嚕嚕叫了起來,喉頭也隱隱有些干渴,胸中氣惱,拍著門板高聲叫道:“王佑箴,你這卑鄙無恥的小人,快快放我出去!再不放我出去,我便讓表妹用石子打你,這次不打你的手腕了,專門打你的眼睛、打你的狗頭!”
罵了一陣王佑箴,便又罵那店主和店伴忘恩負(fù)義、不守信約。罵了半天,只覺饑渴更甚,仍是無人理會,只得躺下又睡。柴房矮小避風(fēng),草堆又頗覺柔軟,躺在其中倒也舒服,怎奈腹中饑餓,卻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
林鳳生昏昏沉沉地躺著,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忽聽得外面腳步匆匆,由遠(yuǎn)而近,有人輕輕敲了敲門板,低聲道:“公子,我給你送吃的來啦。”聽聲音正是那店里的伙計。
林鳳生哼了一聲,罵道:“你這人,還有臉到這里來么?我就是餓死也不吃這嗟來之食,快快拿走!”
那店伴道:“公子不可聲張,可別讓那姓王的客官聽見了。”林鳳生又哼了一聲,卻不說話。那店伴又道:“公子且莫生氣,小的那也是迫不得已。等那姓王的一走,小的立即便放了公子,衣物和銀兩也定當(dāng)一并奉還。”說完將一包東西從窗口塞了進(jìn)來便即匆匆離去。
林鳳生待那店伴走遠(yuǎn)這才將食物撿起,乃是一只大肥燒雞,觸手溫?zé)帷⑾銡鈸浔牵胧莿偝鰻t不久。心道:“他冒著被責(zé)打的風(fēng)險來送燒雞給我吃,總算還良心未泯,俗話說得饒人處且饒人,日后遇見不罵他不恨他也就是了。”
思畢腹中又是一陣亂響,當(dāng)下也顧不得什么君子不吃嗟來之食了,撕下一塊便即大嚼起來。他食量不大,雖被餓得狠了,但半只雞下肚便也飽了,遂將剩下的半只重新包了,藏在柴草堆中,以備餓時再吃。
林鳳生打了個飽嗝稍覺滿足,竟又口渴起來,不禁又抱怨道:“這小二哥太也粗心,這燒雞又咸又膩,再有些清水喝才好。”
有道是飯飽神虛,百無聊賴之中林鳳生只覺眼皮漸漸重了起來,呆呆的坐了一陣,鉆入干草堆中正欲再睡,卻又聽得門外隱隱有腳步聲響。這腳步聲十分輕快,頃刻間已到門前,林鳳生從門縫里只看到一個黑影,心里突突直跳,疑心是王佑箴又要來羞辱自己,心頭不禁升起一絲涼意。
只聽門外唰的一聲,鎖鏈當(dāng)?shù)氐粼诘厣希穹块T應(yīng)聲開了,一個人影輕飄飄地躍了進(jìn)來。
來人背對月光,看不清面目,身形纖細(xì)婀娜,并不像是男子,林鳳生這才稍稍放心。正待出言詢問,卻聽那人“呀”的一聲嬌呼,慌忙雙手捂眼轉(zhuǎn)過身子,口道:“表哥,你干么不穿衣服呀,真是羞死人了。”
林鳳生聽得是梅若雪的聲音,當(dāng)真是欣喜若狂,只覺此時便是天籟仙樂也不及表妹的聲音好聽,忙抓了一捆柴草遮在身前,口道:“好表妹,你總算是來了。”
梅若雪背著身子道:“你果然在這里,害得我和我娘都快擔(dān)心死了。”
林鳳生嘆了口氣道:“什么死不死的,我祝姑姑長命百歲。此事一言難盡,都是那王佑箴干的好事。以后再遇見他,你替我好好教訓(xùn)他一番。”
梅若雪噗嗤一笑,道:“你還來開玩笑。怎么又是那姓王的,又來欺負(fù)你,看來這人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啊。表哥你放心,我這便找他去,我一定不會輕易饒他!”從身上解下披風(fēng)反手遞給林鳳生,道:“快披在身上,小心著了涼。我們先回家吧,我娘還等著呢。”
林鳳生依言將披風(fēng)裹在身上,口里卻道:“我分明好端端的穿著衣褲呢,你又何必這般大驚小怪了。”梅若雪臉上一紅,假裝不聞,徑直出了柴房。
梅若雪來到茶樓前,見樓上房間有燈光透出,高聲道:“姓王的,快快給本姑娘滾出來!”
林鳳生跟出來道:“表妹,我看還是算了吧,驚動了姓王的又得糾纏一番。那些東西也都不要了,明日我再陪你買些便是。”
梅若雪嬌嗔道:“取回自己的東西天經(jīng)地義,還怕什么糾纏?再說他們?nèi)绱似廴栌谀悖绾文芫瓦@樣算了。”
林鳳生知道表妹的脾氣,心想:“俗話說得好,人活一口氣,佛爭一炷香,這王佑箴欺人太甚,也該討回個公道才是,便由她去吧。”只得道:“給那王佑箴點顏色也無不可,好叫他以后不敢再如此為非作歹。至于那兩個店家就不要為難了,畢竟他們也是受人脅迫、逼不得已。”
梅若雪嘆氣道:“你這個人就是這么好心腸,人家欺負(fù)你你卻來為他們開脫。”林鳳生笑道:“古人云得饒人處且饒人,倘若我們也這般睚眥必報,豈不是成了王佑箴那樣的小人了么。”
兩人說話間,一人快步下得樓來,正是茶樓的店伴。只見他面部青腫,斜披衣衫,懷里抱著衣物和一堆包裹,見了二人畢恭畢敬地道:“昨日之事實在是對不住公子了,都怪小的豬油蒙了心,受了那姓王之人的蠱惑,這才斗膽冒犯了你。還望公子大人有大量,不與小人一般見識。”
說著將一堆東西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垂手退在一旁,低著頭道:“這些是公子的衣物和東西,現(xiàn)下如數(shù)奉還,那些銀兩嘛…這個…那個…”一臉窘迫,吞吞吐吐地說不出來。
林鳳生不由得笑道:“什么這個那個的,男子漢大丈夫痛痛快快說出來便是。”
梅若雪手中長劍一挺,嬌吪一聲道:“快說!不然本姑娘可對你不客氣了!”
那店伴被嚇了一跳,哆哆嗦嗦的道:“公子的銀子都被那姓王的給搶走了,說是做回鄉(xiāng)的盤纏。我不給他,說要還給公子,他就打我,偽君子,臭雜種!”
罵了一通又“撲通”跪在林鳳生面前,涕淚齊流地道:“實在不是小的言而無信,那姓王的如此兇狠,小的不敢違拗,是以才得罪了公子啊。這是我多年來一點兒積蓄,算是對公子的補(bǔ)償,還請笑納。”雙手捧著幾兩碎銀,涕淚齊流,心疼之極。
林鳳生胸中一酸,伸手扶起店伴,柔聲道:“罷了,我也不用你賠。只是我現(xiàn)下身無分文,再也沒有銀子給你啦。那王佑箴人呢?”
那店伴見他如此寬宏大量,又是一番感激涕零,恨恨地道:“小的給公子送完飯曾去他房里偷偷看過,一個人也沒有,想是已經(jīng)走了。本想他一走便放了公子,只是三天期限未滿,怕他去而復(fù)返,是以才使公子受苦至今,小的實在是該死。”
說罷啪啪在自己臉上打了兩記耳光,忙又轉(zhuǎn)首向梅若雪歉聲道:“姑娘,昨日實在不是有意騙你,是那姓王的在暗中監(jiān)視,小的便不敢多口。”
原來梅若雪回到茶樓不見林鳳生,便向那店伴查問,卻被王佑箴事先編好的謊話騙過,但店伴說話時一直擠眉弄眼,似是在暗示她什么。她初時并不在意,后來到處都找不到林鳳生,焦急之下這才疑心起這間茶樓來,徑來后院查探,見柴房上鎖更覺有異,便揮劍斬斷鎖鏈,果見林鳳生被關(guān)在在里面。
梅若雪嗯了一聲,淡淡的道:“你既是受人脅迫,那也怪不得你。好在現(xiàn)下我已尋到我表哥,便饒了你吧。”從懷里摸出一錠銀子拋在地下,拉著林鳳生自行去了。
兩人出了城,林鳳生將這兩日的遭遇細(xì)說了,梅若雪越聽越是憤慨,暗道:“這姓王的真是可惡至極,他若是當(dāng)真乖乖的龜縮不出也就罷了,若是膽敢不守諾言定叫他吃不了兜著走。表哥心地善良,又不會半點武功,只身在外時難免會受人欺負(fù),待稟明我娘,教他些功夫防身才是。”當(dāng)下?lián)衤贩祷嘏<缟健?
梅家莊院燈火通明,林玉在庭中來回踱步,滿臉焦急之色。待見林鳳生平安歸來,自是萬分喜慰,問起情由,亦是對王佑箴深惡痛絕。親自給林鳳生瘀傷之處上了藥酒,吩咐仆人給林鳳生備了些飯菜,將梅若雪叫至一旁低語了一陣。
梅若雪聽完母親的話一臉喜色,抱住母親直呼“謝謝娘、謝謝娘”“我就知道,娘最好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