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睛一點點向上移動，停留在了水柔歡的肚子上，似乎發現了一些異樣。

水柔歡連忙縮起了身子，道：“只是腫罷了，我是要死的人，已不在意這些了。”

“哪有女人不在意自己容貌的！”女人反駁道，“更何況我們這樣的女子，容貌便是我們的生命，沒有的容貌便也活不了了。”

“我原本就活不了的……只是在數著日子過罷了。”

水柔歡說著，便垂下無力的腦袋去，似乎末日就在眼前一般。

女人將自己的手撫上她的一頭亂發，幫她順著頭發道：“不要這樣，只要活著，就該像個人的樣子。”

她的聲音變得很慈祥，一點也沒有了剛才打夏香荷耳光的盛氣凌人。

她像水柔歡的親姐姐一樣，幫她細細地梳著頭發，然后又道：“你的名字叫柔柔，是吧？進了這后營我就見著你了，只是你從未開口說過話，我以為你不會說話來著。”

“……”

“我是蘭芝，我想你大概還不知道我的名字。”

水柔歡微微向她一頷首，表示敬意。

這時的她似乎感覺自己又回到了碧落宮中，那個炎彧還沒有成為惡魔的碧落宮中。

她每天唯一能見到的人便是自己的母親，無論她帶著多么不祥的命運，母親從未疏遠過她，還總是那樣親近地抱著她，用手撫弄著她的頭。

有多少個午后，她就這樣安穩地沉睡在母親的懷抱里。

可是一切都已經不復存在，母親也再也不會抱著她，撫弄她的頭發。

想到這里，水柔歡的鼻子很酸，她卻沒有眼淚可以流出來。

這是北辰的地方，永遠不可以流淚……

水柔歡終究沒有睡去，因為這懷抱并不是屬于她的母親。

“蘭芝姐姐，為何可憐我？”

蘭芝低垂下眼瞼，繼續幫她整理著頭發，輕輕道：“同是天涯淪落人，若我不可憐你，以后誰又來可憐我？”

“不，你不會像我一樣不幸。”

“誰又能夠預見自己的命運呢？”蘭芝彎起了嘴角道，她以最輕松的語氣說著最沉重的話語，“若我可以預見自己的命運，現在又為何在這個地方呢？”

是啊，每個人來到這世界上，都是如此地生不由己，命運卻總是這樣無常，不可預見，更不可改變。

只有一個人，可以改變這無常的命運。

那就是北方天空中最明亮的星，北辰。

“啊……”水柔歡的肚子被踢了一下，她不禁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她在心中暗想，不愧是北辰的孩子，這孩子或許是這個世界上能夠與命運抗爭的第二個人。

“拔營了！拔營了！”

外面傳來了洪亮的命令聲，然后是號角悲愴的聲音。

這命令，這號角引起了后營中的一陣慌亂。

這些女人大多原不是軍妓，戰爭的變化無常，她們是不知道的。

沒有人在驚慌一場戰爭即可就要到來，倒是都很不耐煩要動身，七嘴八舌吵了起來。

“怎么回事，這才幾天啊，就要拔營！”

“就是，這不要把我們累死嗎？”

“不會是又要打仗了吧？這可不好玩？”

一群女人胡亂抱怨著，就是沒有人肯收拾準備拔營。

“姐姐，拔營了。”倒是水柔歡，異常淡定地講道。

然后她忍受著劇痛，從床榻上爬起身來，開始收拾東西，其實她沒有什么可收拾的，她的全部行李就只有那一張粗布。

她將粗布裹在自己的頭上，一時還看不清楚她那還沒有長上黑斑，卻已經憔悴到焦黃的臉。

“大王有令，立刻拔營，一炷香的時間，過時不候！”

或許是原本就知道這幫女人，不會那么容易聽命令，于是一個士兵專門進來傳了一次命令。

“一炷香的時間？真當我們是那泥巴里滾來滾去的士兵了？”

“這是大王的命令。”

士兵紅了臉道，畢竟這些女子都各有嬌艷之處，他一個剛懂人事的小兵怎么敢在這里多停留，這些都是大王的女人啊。

趁著這些女人聯合像他發動攻勢以前，士兵就一溜煙跑了。

這一次，這些女人才開始慢悠悠地收拾起自己的東西來。

一陣混亂后，北辰的營地終于要從這個山坳里面遷走了。

這個龐大的軍隊將要向什么地方移動，還會有戰爭嗎？

這些都是水柔歡這些生活在后營的女子無從得知的事情，其他的女子也根本沒有興趣知道這些，她們有的只求平安，有的只求一朝一夕的享樂。

不過整個軍隊啟程以后，水柔歡總有一種迫在眉睫的緊迫感。

這種感覺一直在面前縈繞，她卻說不出來即將要到來的是什么。

在跟著大部隊行走了半天以后，迎來了敵人的突襲，水柔歡終于知道為什么自己會這樣的緊張了。

前方隱約有士兵喊道：“碧落皇帝御駕親征了……”

水柔歡的心里一怔，原來是這樣，那個惡魔盡然會出現在戰場上！

炎彧，碧落國的皇帝御駕親征了！

這世界上她最愛的男人，和這世界上她最恨的男人，終于要在一起對決了。

但是炎彧這個偷來皇位只為了報仇，只為了凌辱公主的人，怎么會御駕親征？

他的心里對碧落國的安危，是沒有一絲擔憂的。

為何他會來？

水柔歡反復思索，只覺得炎彧的真正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她自己。

炎彧根本就不算是碧落國的皇帝，他的心里根本沒有碧落國的社稷。

他會親自出現在戰場上，一定是因為她水柔歡。

不用猜也知道了，敗仗過后曹熾一定想炎彧稟報了那件事。

水柔歡，是炎彧用盡極致所要追求的女人，他怎么會不出現？

一想到這里，原本已經對這世界毫無畏懼的水柔歡，開始不自覺地發起抖來。

“你怎么了，冷么？”蘭芝一邊問道，一邊又將她身上的粗布給裹緊了些。

水柔歡此時太脆弱了，她抓住了蘭芝的手道：“姐姐，我害怕……”

蘭芝輕輕觸起眉頭，將水柔歡摟在了懷中道：“戰爭無情，我也害怕。”

“不，我怕的不是戰爭。”水柔歡話到口邊，又沒有說下去。

蘭芝沒有追問下去，她覺得自己似乎明白這個已經身患絕癥的年輕女子在怕什么。

她以為越是靠近死亡，越是對這件神秘的事情充滿了恐懼。

因為她曾今經歷過一場類似死亡。

“會過去的，一切都會過去的。”蘭芝拉起了水柔歡的手，跟著前面的隊伍開始前行。

水柔歡依然無法克服自己的害怕，因為向北辰的軍隊襲擊而來的，是比地獄更可怕的男人。

她不僅害怕自己再次落入炎彧的手中，更害怕北辰被他打敗。

不，北辰是天上的明星，而炎彧是黑暗……北辰是不會被他這黑暗給蓋住光芒的。

水柔歡的步子變得很慢很慢，她不愿意走向前方，似乎走到前面，她就會看到那惡魔的面孔。

“走吧……要是掉隊了，就不好了。”蘭芝用手臂攬了攬不肯前進的水柔歡道。

水柔歡卻徹底停住了腳步，道：“不，我不能在這里了……我要離開，離開這個地方！”

蘭芝一時沒有明白，水柔歡這毫無頭緒的話，便道：“我們不是正在離開嗎？”

“不，不是……我要離開，我要逃走！”水柔歡的眼神開始渙散起來，他實在是太害怕了。

“逃走？逃到哪里去……？”

“隨便哪里，我要逃走，就現在！”

蘭芝看了看前面的部隊，又看了看驚恐得不成樣子的水柔歡。

這似乎勾起了她的可怕回憶來，她會淪為一個妓女，也是由于一場戰爭。

她雖未親身去到那硝煙彌漫的戰場，可是這戰爭卻真真實實毀掉了她的青春，甚至一生。

難道她要一輩子當一個妓女嗎？

難道她就那樣安心跟隨北辰這個將自己從妓院里虜獲而來的大王嗎？

這個大王，不僅虜獲了她，還虜獲了其他十個女子……她跟在這個大王身邊，是終究不能得到所謂的幸福的。

“好！我也逃走！”

“蘭芝，你……？”

“我已經做好了決定，走！”

自從田俊山為了保護她，在她的身后悄無聲息地被殺死，水柔歡已經決定不再拖累任何人了。

面對蘭芝的突然決定，她不知如何是好，站在原地，從她的手里收回了自己的手。

“怎么了？你不是想要逃走嗎？我跟你一起逃！”

“不要……這一次，我要靠自己。”水柔歡淡淡地說道，然后從蘭芝的面前轉身。

蘭芝一把將她拉住，她依然不肯回頭面對蘭芝。

“你是怎么回事？既然我們都要逃，為什么不一起？”

水柔歡有口難言，她要怎么跟她解釋，自己這奇特的命運和身份？

她丟下了蘭芝的手，道：“你要是想活命，就不要跟我一起。”

“柔柔！虧得我這么照顧你，你這是大難臨頭各自飛么？”蘭芝的語氣很是生氣，她早說過，她幫助水柔歡，也是為了自己的將來。

“不，我只是不想連累你……”

水柔歡不明白，自己現在這幅樣子，是只會拖累人的，她為何非要跟自己在一起？

蘭芝這次將水柔歡的手扎扎實實地握在手里到：“你若不連累我，你才活不下來，你想活下來嗎？”

“我……”

水柔歡被問得啞口無言，她想活下來嗎？

她的靈魂里隨時都在掙扎著思考的問題，她很想很想活下來，又很想很想離開這個世界。

她的肚子，此時不出意外地微微疼了起來。

她就知道，這個孩子是不會那么容易讓她有輕身的想法的。

水柔歡的些許痛苦的表情，讓蘭芝注意到了，然后她的手動了一下，竟然碰到了水柔歡隆起的腹部。

她驚訝地縮回手，道：“你的肚子……難道你，有了？”

水柔歡的臉色都變了，裹著粗布衣服，轉身而去。

“你站住！”蘭芝叫道。

水柔歡裹著身子，好不回頭地走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