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有想到還會有這么一天,我會坐在沈逸唯的車上。
車上開了暖空調,車座加熱,很是溫暖。
此刻,他就真真切切地坐在我的身邊,他還記得他曾經隨口許下的諾言!
酒后不勝酒力一時感性地我,真感動得,幸福得,委屈得想哭!
我感動什么?幸福什么?好似這幾年的思念和糾結,一切都值得!
我想問他:“沈助,你怎么沒有上大學?你怎么沒有岀國?你怎么沒有來找我?”
“你是學霸,不上大學太可惜了!而我?我高考落榜了,能來利天工作,簡直是走了狗屎運呢!”
“還有,我能在利天遇到你,那真的是我做夢都沒有想到的!你說一切怎么會這么巧?在利天見到我,你可高興?”
我有好多話想問他,有好多話想對他說,卻又欲言又止!
他的神情是如此憂郁,我怕提起任何可能引起他不開心的事情!
我不知道,他來此前,在應酬的酒桌上,他剛受了一肚子的委屈。
他陪坐在王天澤的另一桌,突然聽見鄰近有人在背后譏笑他:“喲,那位不是原沈市長家的公子么?沒想到這小子居然長這么大了,如今跟在王董后面,像個哈巴狗似的。”
“那是,現在可不比當年。以前閔江是肖富成的天下,現在風水輪流轉,王董已經是閔江的紅人。他老爺子沈劍濤不過是個階下囚,當年得罪的人多了去了,現在有人肯賞他兒子一口飯吃,那也算是仁至義盡。”
沈逸唯只當沒有聽見,他舉起酒杯,直接過去敬那兩位嚼舌者:“我敬兩位大哥一杯!夏蟲不可語于冰,篤于時也。井蛙不可語于海,拘于虛也。曲士不可語于道,束于教也。我姓沈,有空愿意與二位大哥請教房產方面的知識。”
“哪里哪里!失敬失敬!沈總是我們的老師!”
沈逸唯一飲而盡,悠然離座。
“沈總他剛才說的是什么?他對我們說這話是什么意思?”二位被敬者一陣愕然,半天沒有緩過神來。
沈逸唯離座后,驅車徑自來找我。
唉,久別重逢后的我們兩個人!我們是好朋友?還是只是育才中學的普通校友?
他還深陷在剛才的情緒中而沉默著。“階下囚”三個字就像一把利劍,時刻提醒他,他姓沈!他的身份并不是王董想掩藏就能掩藏得了的,總有一個地方,總有個別人,他會認出你,而且不帶善意地中傷你!
他的母親劉蕓已經得知他去了利天公司上班的消息,她不再勸阻他,他長大了,她管不了。只是她要求他去看望自己的父親,但他拒絕了!
他為什么要拒絕母親的要求?是逃避?還是不敢承受現實?三年過去了,他認為自己已經長大。但作為一個男人,他覺得如今自己一事無成,還不能承擔起家里的責任,他真的不愿意看到家里的兩個男人看到彼此的失敗!
他也許并不想沉默,但沉重的內心壓力讓他沉默不語。
我雖然愿意在此陪他一起沉默,只是不明白原因的我,他的沉默帶給我隱隱的不安和心疼。
沈逸唯,為什么我看到你的每一眼,我都能感受到你內心的落寞與憂傷?你不該是一個很高貴,很陽光的男神么?
我還未想到其實我們竟然一個是輟學生,一個是落榜生!我們竟然同是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
可我又委屈什么?想哭什么?
多少個月下,我在舉頭望明月,問今夕是何夕。月下畫他,夢里尋他,而他,現在就坐在我身邊。
因為他,因為那輛板車擁有我們倆的共同記憶,我誤時高考落榜,與大學失之交臂!
我以為他在遙遠的異國他鄉!而他卻一直在閔江,與我咫尺天涯,他未曾與我聯系,我們只不過是普通的校友而已!
還好我沒有上大學,才有機會在此又與他在一起!
可為什么,我還會有深深的,隱隱的不安?
我真擔心我會跟上次一樣,坐過他的自行車后,他突然又從我眼前消失不見了。
我不知道他將要和我說什么,也許是說,公司最近會有什么重大變動?
房產行情?公司股票?股東股權?董事長的八卦私密?或者是關于我個人的崗位變動?
不可能!沈逸唯似乎不是一個隨意議論是非的人。
剛才他的那些培訓的“同學們”說了,他是一個不近人情的怪胎!他們和他相處簡直就是受罪!
我不得不承認,離開育才中學后的沈逸唯,他變了。
那個被滿場喝彩,領跑陽光的沈逸唯,他變得特立獨行,沉默寡言,雙眼飽含憂郁。
他或靜靜地坐著,或一溜煙地跑得無影無蹤。他活在他自己的世界里,旁人無法走近。
我靜靜地看著沈逸唯就坐在我的身邊,我們離得是那樣的近。我努力克制自己,但我仍然聽到了自己怦怦的心跳聲。
我也不知道我們就這樣坐了多久,我側目看他,真的不忍心驚擾了他。
他雙手撫著方向盤,將整個身體都靠在上面,整個臉深深地埋了下去。他滿身疲憊之極,薄薄的羽絨上衣裹著他,似一癱淤泥賴地。
他不是有話要跟我說嗎?他為什么要選擇這樣酒后失儀的狀態來見我!
為什么他又不再說話?又是好一陣的沉默!
他似乎也意識到了什么,伸手盲目地按下音樂鍵,并未抬頭。一首老歌在車內幽幽地響起,它循環播放,似乎耳熟。
幾遍之后我才想起,這是一首《我和春天有個約會》。
——夜闌人靜處 /響起了/一厥幽幽的Saxophome/牽起了 /愁懷于心深處
——夜闌人靜處/ 當聽到/這一厥幽幽的Saxophome/想起你 /茫然于 /漆黑夜半
——在這晚星月 /迷朦/盼再看到你面容 /在這晚思念 /無窮/心中感覺似沒法操縱
——想終有日/我面對你/交低我/內里情濃/春風那日會為你/跟我重逢/ 吹送
——夜闌人靜處 /當天際/星與月漸漸流動/感觸有如潮水般 /洶涌
—— 若是情未凍 /請跟我/哼這幽幽的Saxophome/于今晚/ 柔柔的 /想我入夢中
—— 夜闌人靜處/ 當天際/星與月漸漸流動/感觸有如潮水般/洶涌
——若是情未凍 /請跟我/哼這幽幽的Saxophome/它可以 /柔柔將 /真愛為你送
——若是情未凍 /始終相信/我倆與春天有個約會/I have a date with spring
聽得我幾乎記下了所有歌詞,他還是沒有說話,我便在心里跟著哼這幽幽的Saxophome。
好幾次我都想試圖說點什么,或者扶著他的肩膀問他哪兒不舒服?這樣頹廢沉默的他令我不知所措。
我眼睜睜地看著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
車窗前李進和其他同事陸續經過,她們疑惑地側頭朝車內張望。
沈逸唯頭埋得很低,她們大概是無法看見他的。在她們經過車前時,我不得不將頭低下避開她們的視線。
我看著他短淺的頭發,玻璃車窗外射進的寒光籠罩著他。我真不知道在這種音樂氛圍下,開口第一句話該說什么好。
我只好努力地平靜自己,閉目不再看他。
我對自己說:“顧彩云呀,你別犯賤啊!這些年你就是一個十足的大傻瓜!你千萬不要再犯傻,要忘記眼前的這個男生,也許他從來就沒有喜歡過你啊!”
而且,你這樣一個平凡的女生,男神沈逸唯又憑什么會喜歡你!
他如果再不說話,我打算默默地下車回宿舍去,從此死心!就讓他像游戲中植物大戰僵尸里的倭瓜似的,癱在那融化在那里吧!
我要過我開心快樂的生活,遠離他,再也不要理他!
請相信,如果你真的曾暗戀過一個人,這千轉百結的甜蜜和痛苦就是如此輕易地隨時切換和折磨人!
唉,自從我認識沈逸唯后,我的粗線條的神經里,憑空便增加了敏感和脆弱這兩條不著痕跡的神經末梢。
我真的討厭這個敏感和脆弱的自己!
我剛起想下車的念頭,他卻說話了,他好像知道我的全部心思似的!
他開始說話,聲音卻不知是從哪里發出來的。
“謝謝你陪我,我好些了!”
他好像魂兒回體,身體回歸了正常,活過來了。
只要他一出聲,我就覺得世界又變明亮了,一切美好瞬間又回來了。
“你怎么也喝酒了?”我關心地問他。
“這些天,你到哪里去了?我到處找你!”他并不回答我,只是問我。
“你找我?”我小心翼翼地問。
我在心里暗暗想著,他怎么會關注我的行蹤?
他到底關注我了,還知道我不在公司了,我已經甚是感激。
只是他如果是真的要找我,難道他沒有向辦公室去打聽嗎?就算不去打聽,公司培訓記錄與培訓信息里總會有上報的文字。
他再忙,但他隨便翻閱《利天房產周刊》,上面總會有我們六人的培訓信息,哪怕只是一行簡訊。
對了,他也去培訓了!我猛然想起。他這是在追問我們“逃課”私下去哪了!
“我們,我們三人去沙窩村曾有米老家了,我們還去了沙窩山,我們玩得很開心,那里真好玩。”
我語氣輕松,試圖說些開心的話題。
我也不知道我為什么會對他如實相告,巧巧已經囑咐過我們除六人外要保密的!
我以為他會追問我們如何玩得開心,可是他沒有問。
“哦!”他只是哦了一聲,又不再說話。
我們又是沉默尷尬良久,他終于又再次抬起了頭。
“你走了,我好想你。”他篤定地看向我,突然來了這么一句。
“你?好想我?”
我茫然地看向他,他的臉,還是那張輪廓分明的極帥的臉,他的眼神變得柔和迷人。
他的眼神讓人容易沉陷,我趕緊避開,不再看他。
“你走了,我好想你。”這句話不正是我在心里涌起過千萬遍,應該是我說給他聽的話嗎?
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句話是沈逸唯親口對我說的。
但我卻又似乎對此早有預感。
“是的,我好想你,我心里好難受。”他重復著這句話,又將頭埋下去。
他為什么這么難受?難道他想我,不是開心而是一件這么痛苦的事情?
這一切都是真的嗎?為什么他想我,我并沒有覺得開心和快樂!
他難受,我便也難受!我現在該怎么辦!
我在心里矛盾著,似乎一下子停住了思想。
不知何時,他已將車慢慢地啟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