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云天回家之后,葉綻跟父親說了自己轉學的想法。葉云天皺著眉頭思考了好一會,然后像是痛下決心一般說:“我知道寄宿生活對你的成長不利,你犯下今天這種錯誤不能說只是你一個人的錯,我和你媽沒有時間照顧你管束你是占有很大責任的。但是你的初中生活才過去一年,留給班主任的印象實在是不好扭轉,再者你和班里同學關系不好,轉學可能對你未來的成長更有利吧,最起碼三中有你認識的那么多伙伴,相互影響勉勵著,至少不應該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說完之后又嘆了一口氣。
“兒子啊,我知道你上了初中之后不喜歡學習,但是咱們國家的教育現狀就是這樣的,好好學習考上一個好的大學未來才能找到一個好工作,讓你有一定的資本在這個社會上立足。也許初中的學習生活很苦,也許高中會更苦,但是為了你自己的前途著想,就算為了你老爸老媽對你的期望吧,你能不能咬咬牙挺過這幾年?只要上了大學,你就自由了,到時候想做什么都沒人管你。”
葉綻心說如果不是我重生了估計我還對大學自由論深信不疑呢,但是看著父親落寞的表情,再聯想上一世自己無數次地聽葉云天說過類似的話卻一直不以為然依然我行我素讓葉云天一直在熟人圈子里談論子女時抬不起頭來,葉綻還是感覺到深深的愧疚。
初中甚至高中的學習苦嗎?也許苦,但是與步入社會后為了生存拼命工作相比,這些付出還真的算不上什么。
那時你會為了一絲渺茫的升職加薪的機會去費力地送煙送酒巴結你頭上各種各樣的頭頭腦腦,你會為了留住一個公司的客戶在飯局上灌酒灌到抱著馬桶大吐膽汁卻還要掙扎著回來再敬一杯,你會為了一套房子的首付天天加班到深夜后餓到不得已才打開一袋一塊一包的方便面,你也會為了丈母娘一個嫌棄的眼神跟從前少有來往的親戚說盡好話借錢好湊夠那數萬的彩禮。
整天面對書山題海咬牙切齒的少年們現在絕對不會想到,大部人在離開校園之后將要面對的不僅是身體上的勞累,甚至連從前動輒就充斥心臟的自尊都難以存續。
葉綻輕輕地把手搭在葉云天那尚且粗壯有力但一看就飽經風霜的手背上,說:“爸,從前是我不懂事,我會努力的,這一次一定不會讓你和媽媽失望。”
葉云天錯愕之余還有些欣慰,今天是第二次從兒子的口中聽到帶著歉意的話,從前這根本是不敢想象的,從前的葉綻要么找著各種各樣的借口和客觀理由來推卸自己的責任,要么就不服氣地與他大聲爭吵,最后往往以挨了他幾巴掌作為結束。
也許是這次的事情鬧的太大終于引起了兒子的反思,又或許是男孩隨著年齡的增長終歸會有所頓悟。兒子總算是在慢慢地長大啊,葉云天欣慰地想著。
“好,既然我兒子有決心,那我明天就去三中找人給你辦轉學的事,爭取先讓你入學,四中那邊隨后再去辦手續,畢竟你待在家里太耽誤學習了,能早一天上學就能最大限度地減小損失。幾千塊的轉學費用我老葉還是拿的起的,到了新學校你就安心學習就好。”
葉綻看著老爸重新掛在臉上的笑容,兩世的心臟稍微有些疼痛。這就是父親啊,子女犯下再大的錯誤頂多一時又打又罵但心中還是會無數次的包容諒解,然而只要看到他們一絲的懂事與成長,甚至于一句關心的話語,做父母的都會感動好久,欣慰不已。
但是老爸你這個裝相的功夫還真是爐火純青啊,這幾千塊錢你還真拿得起,不然我也不會提出轉學的要求了,換做沒有重生的自己一定會被眼前所見唬住吧。
第二天一早,葉綻就跟隨著葉云天來到了三中。由于昨晚葉云天提前打了電話,在教務處交錢后很順利的就為葉綻安排好了班級。
葉云天和教導主任聊了一會,好話說盡后又一再感謝,說改天一定登門拜訪云云。教導主任一聽就心領神會,登門拜訪那自然是少不了奉上厚禮的,心想這家長不錯挺懂事的,心情大悅之下批了條讓葉綻直接去班級上課。葉云天很滿意,囑咐了葉綻一些注意事項后就離開了。
挑選班級什么的是不用想了,又不是什么尖子生,估計哪個班主任都不太愿意要他。葉綻拿著批條自己上了剛才教導主任指的教學樓,找到了初三18班,班級上老師正在講課。葉綻敲了敲門,聽到老師一聲“進”后推門走了進去。
這節課上的是語文,語文老師趙紅霞開始還以為誰遲到了,這時候一看是一張陌生的臉,還背著一個鼓囊囊的黑色書包,心想原來是轉校生啊,于是開口說道:“你是新來的學生嗎?你們班主任今天不在,這樣,我給你一分鐘介紹一下你自己,然后自己找個地方先坐下,不要耽誤大家上課。”
葉綻點了點頭,對趙紅霞一笑,然后轉過身對著開始嘁嘁喳喳竊竊私語的同學們說:“嗨,大家好,我叫葉綻,很高興認識大家,希望我們共同努力征服中考,謝謝。”
班級里響起一片掌聲。第六排靠窗的位置上,張佳怡用筆帽捅了捅同桌,掩口笑道:“真不容易,以前咱們18班陰盛陽衰,好多美女資源都成了外人家屬,這回咱們班終于來了個帥哥了,你說有沒有可能成就咱們班級第一對小兩口。”說完發現同桌沒有反應,只是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個走下來的男生。
張佳怡做了一個夸張的表情:“不會吧,你可是咱們班的兩朵金花之一啊,多少男生攻城略地卻前赴后繼的死在了城墻之下,剛一見這小子你就想給人留門了?”
董星祺壓根就沒聽見她說什么,目瞪口呆地看著葉綻走下來,路過她們,然后把書包“登”地一聲放在了第八排靠窗位置的桌子上,惹得同桌靠近過道的女生輕輕皺了皺眉頭。
全班“嘩”地一聲炸開了。
“這哥們太牛了吧,上來就沖著咱們班班花過去了。”
“靠,他坐下了,他還真坐下了...”
“那可是王東陽喜歡的人,不怕死哦。”
葉綻一進門就看到了董星祺,然后目光就越過她看到了最后一排這個清麗如蓮的女孩。作為重生后具備后世閱歷的人,葉綻自然不會如現在這個時候的學生們身上存在的羞澀和扭捏,一看人家美女旁邊有位置,心里一邊奇怪這樣的女生竟然沒有同桌,一邊恬不知恥地催動身體湊了過去。放下書包整理好書本,葉綻對身邊女生一笑“你好,同桌。”
沒有任何回應,女生依然目視講臺。
葉綻有些尷尬,但馬上就恢復了正常。張佳怡下巴險些掉到地上去:“這么厚臉皮的人這年頭還真是少見,上來就搭訕跟你齊名的秦夜歌,咱們還是對其敬而遠之吧,你說是吧,小星?”然后她就看到葉綻對一直盯著他的董星祺咧嘴一笑:“今天要補課嗎?要不放學一起回家,如何?”
這下全班又突然詭異地安靜下來,人人臉上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表情。這什么情況?新生一來就調戲兩大班花?
語文老師趙紅霞趁著這檔口趕緊咳嗽一聲:“好了,咱們繼續上課……”
“叮鈴鈴……”話音未落,下課鈴聲就響了起來。
趙紅霞正要去拿粉筆的手尷尬地頓了頓,隨后在全班的哄笑聲中合上課本,說:“下課。”然后走出了教室。
董星祺此時剛剛回過神來,對葉綻說:“你轉學了?”說完她自己也覺得自己這個問題比較蠢,站起來指了指門口:“我們去外面說吧。”葉綻點點頭,放下手頭上的東西跟著董星祺走了出去。全班這才明白過來,敢情兩人認識啊。
昨天才剛聽說葉綻回家反省,今天后者就轉學并且竟然還跟自己在一個班級上,董星祺覺得這事情還真是夢幻。
兩人在樓道走廊靠著圍欄站定,董星祺看了葉綻一眼,說:“轉學為什么昨天沒告訴我,動作還挺快的,你怎么知道我在18班的。”
葉綻心想這小姑娘一向有管家婆的傾向,可別因為沒知會她一聲再生氣了,否則耳根子恐怕得好幾天不得清靜,于是回答道:“轉學是昨天我爸回來后才商量好的,不過轉到這個班碰到你純粹是巧合。”
董星祺歪頭看著他,烏黑的馬尾辮垂在肩膀上,這個帶著些小俏皮的動作讓樓道里幾個放慢腳步假裝路過的男生一陣東倒西歪。
“就你這成績,你爸給你拿了不少錢吧,既然轉學了那就好好學習,正好我們在同一個班我也可以幫幫你,這一年努努力也許能考上一中也說不定呢。”
葉綻知道董星祺的指導欲望又上來了,趕緊給這事畫上句號:“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謝謝你沒說努力考上二中五中的。”董星祺說:“我那是鼓勵你,二中還是比較現實的,一中我看你也別想,可能性也太低了。”
葉綻一陣無語,對重生的自己來說,初中的知識應該很簡單,只需要一個過程來熟悉一下。語數外自然不在話下,也就是政治歷史什么的還需要加強背誦,雖然奔著狀元去是有點難度,但考個一中還是不在話下的,這小妮子這么看不起人,真是該打屁股!
看著葉綻郁悶的表情,董星祺“噗嗤”一笑,看的葉綻不由得呆了呆,14歲的她雖然沒有化妝品的buff和成熟女人的氣質和魅力,但是勝在青春正好,青澀的臉蛋居然有那么一絲禍國殃民的味道。
收起了笑容,董星祺似乎思考了一下,說:“你剛才找的位置好像不太合適。”
“怎么?”葉綻詫異地說。
“你的同桌……她應該是不太喜歡和別人挨著的,一直是單獨一桌。她……怎么說呢,說好聽點就是有點傲,難聽點就是孤僻。”
葉綻哭笑不得:“你說的這兩點貌似都不怎么好聽吧?”
董星祺一本正經道:“總之你最好換個位置,不然要么班主任會讓你換,要么……人家女生會很討厭你嘛。”
“討厭誰啊?”突然一個腦袋湊了過來。葉綻嚇了一跳,轉頭一看,這不是同一個大院的發小隋宏宇嘛!這小子現在的個頭頂多一米六多,乍一看好像還不如董星祺高,這濃眉大眼的樣子還真像是我軍打入敵人內部的臥底,然而那眼睛里隱隱閃爍的綠光暴露了其人猥瑣的本性。長大后兩人一直有聯系,所以此時見面除了年齡和記憶上的不對等,還真沒有太激動的情緒。
董星祺沒好氣的飛起一腳:“有你什么事?去去去一邊去,沒事別瞎串班,當心你們班主任收拾你,回你自己班呆著。”隋宏宇一個凌波微步敏捷地跳開,看來平時沒少挨女生打的樣子。
提到班主任,他縮了縮脖子:“星祺,你可是美麗大方的18班班花啊,打小報告這種事我想你應該是不屑于去做的吧。”然后轉過頭來對葉綻說:“葉子,你小子不地道啊,一聲不吭地就轉學過來了,剛才我看見董星祺在和一個男人密切談話,還以為她終于動了春心了。你是怎么回事嘛,在四中混不下去了?要我說你這步棋走的好啊,論環境論美女數量四中怎么能和咱們三中比?不過你竟然地盤還沒踩熟就先把董星祺約出來,還說你不是暗戀咱們大院這朵最鮮艷的花兒?”
一旁董星祺眼睛微微瞇起,像是被老鼠當面挑釁了的貓咪:“隋宏宇,活著不好嗎?”
隋宏宇沒理會董星祺的威脅,拍了拍葉綻肩膀悄悄往18班后排窗戶一指:“看見那個沒有,你們班的班花啊,說是咱們學校校花也不為過,雖然看著她附近溫度低了點,但是人家做什么都氣質十足很養眼有沒有,哪像董星祺,雖然也挺有名的,但是跟個炮仗一樣哪有一點女生的溫柔。”
話音未落那顆“炮仗”就點了引線一般朝隋宏宇沖了過去,后者怪叫一聲抱頭鼠竄,爆發力也著實不錯。
葉綻看著兩人延著走廊一路追打過去,很快消失在拐角處,嘴角輕輕上揚。他知道隋宏宇后來上了省會的一所二本大學,畢業后就回到東海市一家國企任職,日子平平淡淡,娶了一個稍稍兇悍點的老婆,偶爾也會有點下海撈金的小沖動,但最終還是坐在辦公室里熬大了肚子。
葉綻從大學后回東海市的次數一只手數的過來,他還記得有一次回來兩人一起在路邊的燒烤攤上喝啤酒,隋宏宇看著他停在一旁的凱迪拉克,摟著他脖子說:“你這些年走的路哥們都看著呢,了不起,有時候我也想像你一樣,哪怕沒有你這樣的挫折壓力,我也想去外面闖一闖為自己活一回。可是哥們現在不行了,我出去,老婆孩子怎么辦,做的像樣還好,做不出成績,家里幾張嘴吃什么,如果有下輩子,咱們兄弟一定一起做點什么,別再他媽辜負那十幾年青春了。”
想著隋宏宇這小子現在當計算機工程師的夢想,葉綻真想告訴他那些寫程序的未來會被人們稱作“程序猿”,穿著T恤牛仔整天雙目通紅地喝著咖啡熬到深夜,跟他想象的西裝革履瀟灑十足八方應酬的形象實在相去甚遠,就算你當上喬布斯還不是技術宅一個。
但是校外馬路旁邊垂柳上的嘹亮的蟬鳴聲,身后熙熙攘攘樓道里學生們的交談聲,教室里試卷書本翻動和桌椅拉動碰撞的聲音交織在一起,告訴他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情注定只有他一個人可以知道,并且無法和任何人分享。
葉綻突然想起泰戈爾的一首詩來:
有一次,我們夢見大家都是不相識的
我們醒了,卻知道我們原是相親相愛的
憂思在我的心里平靜下去
正如暮色降臨在寂靜的山林中
有些看不見的手指
如懶懶的微飔似的
正在我的心上奏著潺湲的樂聲
“海水呀,你說的是什么?”
“是永恒的疑問。”
“天空呀,你回答的話是什么?”
“是永恒的沉默。”
重生給了他最好的饋贈,但是這人生,還真是寂寞如雪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