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中考試持續了兩天，在下午最后一科英語結束后，所有的學生們都不禁松了一口氣。雖然成績還沒出來，但是緊繃的精神還是得到了放松。

秦夜歌并沒有回到教室，每次考試過后她總是喜歡一個人安靜的待在操場旁邊的望臺上看夕陽余暉下的校園。她在這里生活兩年半了，雖然沒有結交什么朋友，但她還是留戀那青蔥樹木環繞著的教學樓，那總有人開心打球揮灑著汗水的操場，和小賣部不遠處那布滿了金色和青色小魚的池塘。

她知道自己的人生和別人是不同的。也許富人家的孩子與普通人相比，除了穿著一身可以到處炫耀的名牌、上學放學有轎車接送和令班里所有同學羨慕的大把零花錢之外，并沒有什么不同，至少在進入社會之前，大家命運的軌跡不會發生太大的偏差。然而她是不同的，眼前這些讓她甚至有些不舍的東西，她早晚有一天會失去，至于什么時候失去，那只是時間問題。所以她很少交朋友，免得離別的時候會傷感。她不喜歡離別的傷感。

然而眼看就要臨近畢業的時候，有一個男孩卻意外地闖進了她自己畫起來的小小圈子。這個轉學生平時總是帶0著一臉懶散的樣子，一來三中就厚顏無恥地坐在了她的身旁，對她散發出的冰冷毫不在意。

開始她刻意不理會他的任何搭話，要知道她平時雖然清冷，但是并不排斥和班上的同學交流，別人向她求助的時候她一般也不會拒絕。這個年齡的男生都是有很強的自尊心的，她刻意冷落他，心想這下他該知難而退了吧。

然而并沒有，這個男生似乎跟其他人都不一樣。他不畏懼老師，無論是平時各科老師叫他回答問題還是找他談話，他都表現的不卑不亢。他會在語文課上做數學，在數學課上背歷史，在歷史課上寫化學；他認識董星祺，這個在整個學校無論成績還是長相都十分出色的女孩跟他的關系十分親近，甚至經常一起放學回家，但他卻從來不會在別人嫉羨的目光下有絲毫的沾沾自喜；他在之前學校的事情被大家議論，他卻沒有因為過去的不光彩被泄露而表現出任何的難堪與憤怒。

她反而開始對他好奇起來。別人都說他轉學之前的學習成績很差，但她卻發現連她都覺得有些困難的數學押題卷被這個男生全部寫的密密麻麻，于是她第一次跟他開口借了他的試卷，發現他靈活的解題思路讓她為之驚嘆。上次月考他和自己一樣數學考了滿分，面對班主任和全班同學的質疑他卻完全不以為意，可是她知道并不是他抄了自己的答案，相反自己能考滿分主要是源于和他的探討交流。于是她為這個男生站了出來，全然不顧她這樣做會在學校里引起多大的風暴。

從那以后，夜歌感覺到自己和他竟然沒有了一絲生疏和隔閡，她也習慣了每天在校的時候都有這么一個人就坐在離自己只有幾十公分的地方。本以為兩人的關系算是朋友了，而擁有朋友頂多就是讓自己的初中生活過得稍微貼近常人了一些，畢業后大家終歸要走上不同的道路從此天各一方再無交集，她或許會有一絲感慨和嘆息，卻不會因此作任何的回頭或駐足。直到那天她面對所有人的誤解詆毀的時候，他就像所有小說中描寫的騎士一般突然出現，擊退了所有來犯之敵后帶著她從亂軍之中殺出了一條血路。

夜歌回憶著那天葉綻拉著自己的手離開時，從后面看到的他的側臉竟然有著如同她父親一般的成熟和堅韌。他真的只是一個十四歲的初三學生嗎？可現實的答案就是如此，夜歌每每思及這一點都有種荒謬的感覺。

可是無論怎樣，也許未來兩人依然會分道揚鑣，但是夜歌知道自己恐怕不會那么輕易地忘記這一切了。

“怎么自己一個人在這里？”

一個熟悉的聲音打斷了夜歌的思路。她抬頭一看，眼前這張帶著淺淺笑容的臉正是剛才讓她思緒飄蕩的那個家伙。

葉綻在秦夜歌身邊坐下來，兩人離得很近，比在教室里同桌還要近。夜歌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動了一下，卻沒有拉開距離。

“你是不是也討厭一考完試教室里就有一大堆的人來回對答案？”葉綻道：“我也挺煩的，你說都交了卷了結果已成定局，對答案除了讓自己心慌之外有什么意義，又不是中考估分。”

十一月的太陽落山比較早，天邊已經開始有了一些暮色，讓操場看臺上的風帶著絲絲涼意。夜歌聽著葉綻抱怨的語氣沒由來的感覺到了一絲溫暖，她嫣然一笑，道：“你當然不需要對答案，站著說話不腰疼。”

葉綻聽見夜歌略帶玩笑的話楞了一下，心想旁邊這個秦夜歌不會是假的吧，自己可從來沒有聽她開過玩笑。

秦夜歌看著他發呆的樣子忍不住又笑了一下，道：“你這樣一副見了鬼的表情是做什么？”

葉綻回過神來，用兩世的靈魂才勉強抵御住了夜歌笑容的魅力，笑道：“哪里有這么漂亮的鬼？那我以后寧可天天撞鬼。”

秦夜歌臉頰微紅，嗔怪地伸出纖手在葉綻胳膊上擰了一下道：“說什么呢，不害羞！”

雖然曾經牽過了夜歌的手，但此時的葉綻還是有點激動，連骨頭都輕了二兩，當下有些忘乎所以道：“考試剛剛結束老師也沒留作業，今天就不學習了吧，一會一起吃飯？”

葉綻說完后自己反應過來心里也有些失笑，本來已經三十大幾的人了在一個初中女孩的面前居然大失分寸。先不說夜歌無論有什么事情哪怕趕工都會一絲不茍地完成每天的學習任務，就算她真的偶爾想偷一次懶，也不會跟自己一個男生單獨出去吃飯吧，即使兩人現在的關系非常不錯。葉綻剛想說點什么轉圜一下，就聽見夜歌的聲音從身邊傳來。

“好啊。”

葉綻這次是真的愣住了，今天這是走了什么運？感謝前桌一直拉著他對答案的孫海洋，要不是自己心煩出來走走，哪里會有這樣的好事！

秦夜歌說完后心里也有點后悔，看到葉綻發呆的樣子更是臉紅到了耳根。剛才兩人隨意地聊著天自己一時沒多想就不由自主的答應了，但是她不想反悔，她擔心他的臉上會掛不住。

夜歌強行讓自己鎮定下來，故意用輕松的語氣說道：“那一會吃什么？學校周圍的餐廳我一直都沒有去過，今天正好嘗試一下，不然以后會有遺憾的。”

葉綻心中笑的十分猥瑣，這位小姐麻煩請你不要裝了好嗎，你平時說話哪有這么長的句子的，你明明就是害羞了在極力掩飾好吧。

秦夜歌受不了他的眼神，說了句“那快走吧”起身逃也似的向校門口快步走去。葉綻屁顛屁顛地跟在夜歌身后，臉上已經樂開了花。

操場上正在打籃球的一大波人本來在看到看臺上坐著的秦夜歌后一個個生龍活虎你來我往的殺得難解難分，看到葉綻緊挨著她坐下后全部雙目噴火，恨不得一球扔過去砸花那小子帶著欠揍笑容的臉。

等看到兩人一起站起來走向校門，在場全體男生心中都浮現了難以言狀的悲憤，那小子一身地攤貨也就罷了，長得也不是驚天動地的帥，憑什么就能得到三中第一女神的青睞？打球的人一個個意興闌珊，原本傳的像炮彈一樣的籃球被懶散地拋來拋去，就算拉來一群小學生都能打得比他們帶勁。

葉綻帶著秦夜歌來到了不遠處的一家叫“百年羊湯”的店。夜歌看到店名后皺了皺眉道：“我沒吃過這種東西啊，聽說羊肉味道很大的。”

葉綻道：“放心，這家店有獨家秘方的。”

兩人下單不一會兒東西就被端上桌來，一人一碗羊肉湯，還有幾角餅。葉綻突然想起了什么，對夜歌歉意地說道：“抱歉，忘記讓人家在你那碗里不要放香菜和大蒜了，要不我再點一碗吧。”

夜歌卻搖搖頭道：“不要換，喝湯不加香菜和大蒜還有什么味道，桌上這個是辣椒油么？我要加一點。”

看到葉綻愕然地看著她，秦夜歌對他眨了眨眼睛道：“不是每個女生都討厭香菜和大蒜的，再說一會就要回家了，不是嗎？”

葉綻感慨道：“我很長時間沒有碰到過這么接地氣的校花啦......”

“接地氣？”這時候這個詞還未流行，但是聰明的秦夜歌想了想立刻就明白了它的意思，她笑了笑對葉綻說：“我一直覺得我不太接地氣，所以我還要多努力呢。”

葉綻也笑了，把餐具遞到她手里，然后指了指桌子上的羊肉湯道：“今天你已經合格一多半了。”

夜歌想了想又道：“那你之前碰到的不接地氣的校花都有誰？”

葉綻敏感地捕捉到了“都”這個字，好像夜歌說這個字的時候語調有點突出，他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董星祺啊，我們一個大院長大的發小，那時候我們經常一起玩，她和幾個小丫頭跟我們一幫男孩玩的很瘋，上過房爬過樹，過年的時候還把小鞭炮扔到隔壁人家的狗窩里，搞得現在全院的狗們看見她還打哆嗦。沒想到長大成了校花了，想想還真是好笑。”

夜歌忍笑忍的很辛苦，她此刻想的就是如果董星祺聽到葉綻這么揭她老底還不把他踹死，同時又對他們的童年生活有些向往，大院里一塊成長起來的孩子們小時候一定玩的很開心吧，長大后他們的關系也一定是不錯的。夜歌又想到自己小時候幾乎每過一段時間就搬一次家，往往和鄰里的小朋友們還沒開始互相熟悉就又去往了一個更加陌生的環境。自己好像連一個一起長大的朋友都沒有呢。

她正自出神，就聽見葉綻用勺子敲了敲碗道：“快吃吧，一會涼了就不好喝了。”

夜歌點點頭，拿起勺子喝了一口湯，果然一點膻味都沒有。去除了膻味的羊肉湯異常鮮美，夜歌又喝了幾口，抬起頭來眼睛發亮地看著葉綻道：“很好喝呢。”

葉綻道：“當然，這家店開了好多年了，我之前也是不喝羊肉湯的，因為我受不了那種膻味，一喝就想吐，直到進了這家店。”

一旁的店老板笑容滿面地看著他們，心想平時很少有女性光臨，今天這么漂亮的女孩子都不嫌棄的來喝自己家的羊頭湯，證明自己的手藝很成功啊，那個男孩還真是有福氣，女朋友好看不說性格還這么討喜。然而他卻不知道秦夜歌在學校里那絕對是最冷的一塊冰，她今天在這里露出的笑容恐怕比她在學校里兩年半來的都多。

吃飽喝足，葉綻去結賬，秦夜歌就在門口安靜地等他。眼睛一直沒怎么離開過夜歌的葉綻看到這一幕突然生出了一種溫馨的感覺。他們就像一對生活在這座小城中的普普通通的情侶，下班吃完快餐后男人結賬，女友乖乖地在一旁等著他一起回家。

除了他們不會一起回家之外，一切都很完美。

付了錢后葉綻走到秦夜歌身邊，笑道：“你知道嗎，剛才吃完東西我以為你會搶著付錢的。”

夜歌無所謂道：“因為下次我會請你。”

葉綻兩眼放光：“還有下次？那我還會請回去，我們會不會一直這樣循環下去。”

夜歌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但是葉綻卻獨自暗爽，今天邀請夜歌一起吃飯是自己重生以來做的最正確的決定，兩人的關系好像又有了新的突破。

“你搭公交回家么，你坐哪一路公交車？”葉綻問。

“12路。”

“那我們順路，一起吧？我送你。”

“我記得你好像是3路那個方向。”夜歌毫不留情地揭穿他：“我們上學又不是沒遇到過。”

葉綻有點尷尬，但是他分明看到夜歌的眼睛中閃過了一絲微僅可察的促狹，心里又有點癢癢，這小妮子表面上再冰冷還是有著屬于她的方式的情趣。

真可愛啊，葉綻想。

兩人正要往站臺上走去，這時候街道的對面有一輛黑色的奧迪車緩緩的駛入他們的視線中，最后停到他們跟前。葉綻回憶起剛才這輛車一直在寬大的站牌后面停著，聯想到學校里關于秦夜歌的傳說，他立刻明白了眼前這輛車里可能是她的家人。

車里走出一個穿著黑色風衣的中年男人，他的身材十分高大，雖然不是很粗壯，但是一舉一動都帶著強大的氣場，仿佛充滿了無窮的爆發力。前世閱歷豐富的葉綻馬上就感覺到了這個男人的危險，尤其是他的一雙眼睛，沒有犀利的眼神，只有淡漠和專注，就像一個捕食者。

難道這就是夜歌的父親？

“夜歌，今天這么晚還沒回家呀，你爸爸讓我來接你。”男人略帶禮貌地對夜歌說，隨后又看了她身邊的葉綻一眼道：“跟同學出去玩了？不錯，你這個年紀總要有幾個朋友的。”

原來不是夜歌的父親，葉綻注意到夜歌的手輕輕地抖了一下，然后他就看到夜歌面無表情淡淡道：“謝謝你王叔，我們坐公交回去就行。”

王叔微微一愣，隨即笑道：“會趕不上回家吃飯的。”

“我和同學吃過了，還有點事，王叔你先走吧。”

王叔也不堅持，對夜歌道：“那你們注意安全，我先走了。”說完又對一旁的葉綻點了點頭，隨后鉆進車里，發動后緩緩開走了。

之后夜歌有點沉默，看得出夜歌心情似乎有點不好。最后葉綻還是得償所愿的和夜歌一起登上了去她家的公交車。

三中的學生們在這個時間差不多該走的都走光了，公交上人并不多。兩人找了一個挨著的位置坐了下來，因為同桌習慣了，并沒有什么局促。

葉綻有點奇怪，因為這個男人出現后他發現夜歌有一點點緊張，于是問夜歌：“他不太像你們家司機吧？親戚？”

秦夜歌想了一下，然后道：“王凱，可能是保鏢吧。”

“可能？”剛才叫王叔，現在直呼其名，似乎關系不怎么樣。

她轉過頭來看著葉綻道：“因為我也不知道他在我爸爸身邊是做什么的，我只知道他很......危險。”

葉綻點點道：“我感覺他確實像個打手，但是今天卻一點也不危險。”

“為什么？”夜歌奇怪道。

“因為幸好他不是你爸。”

秦夜歌聞言嗔怪地握拳打了他一下，道：“能不能正經點。”

葉綻笑笑，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看著窗外倒退的風景。這一幕就像是一部言情電影的鏡頭，記載了這美好的青春。

等公交到站兩人下車后，葉綻抬頭一看，這里是東海市西邊的一個高端別墅區，于是笑道：“富人區啊，你們家就住這嗎，早知道今天該讓你請我的。你是哪家的千金？”

秦夜歌白了他一眼道：“那也沒錢請你吃飯。”

葉綻傻傻地笑了笑，此時如果是別人的話要么會帶點虛榮，要么擔心會不會讓這個穿著普通的男孩產生距離感，秦夜歌果然和其他女孩大不一樣。

走到小區門口，夜歌道：“天都黑了，你快點回去吧。”

“好的，我先回家了，明天見。”

“明天見。”

秦夜歌沒有馬上走進大門，她看著葉綻單手插兜向著剛好到來的公交走去，車上除了司機外空無一人，那個男孩回頭對她揮了揮手，笑容溫和，卻有些孤單。不知道為什么，她的心有些發緊。

也許因為他的身影過于削瘦，她的腦海中突然出現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他穿的這么少，會不會覺得冷？

葉綻和秦夜歌告別后，在門口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在冰涼的塑料座椅上，只穿著一件單薄校服外套的葉綻打了個寒戰，心想東海的晝夜溫差還真是大啊，看看人家夜歌，又是毛衣又是外套的，自己就跟個二愣子似的還是校服加T恤。

然后他就看到站在那頭的秦夜歌突然朝這邊跑了過來，脫下她的白色外套遞到葉綻手里，對他說道　：“天氣冷，你先穿走吧。”

葉綻差點打了自己一耳光看看是不是在做夢，他不敢相信自己居然能在夜歌這里享受到這樣的vip待遇。在微風的吹拂下夜歌單薄的校服緊緊地貼在她的修身黑色毛衣上，凸顯出玲瓏有致的身材，讓葉綻差點流了鼻血。

這可是夜歌穿過的外套啊！葉綻心中狂吼。他想假意推辭一下，但是又擔心從來不太按套路出牌的夜歌真的把衣服收回去。

他說了聲謝謝后就只是看著她，在公交車停靠的這短短的一分多鐘里感覺怎么也看不夠。

如果一秒鐘可以當做一輩子，那一眼的凝望就是萬年，然而此刻他卻找不出任何一首詩可以記下她的溫柔。

公交車還是準點離開了，葉綻披著夜歌的外套扶著前面的扶手不肯靠在椅背上，這件衣服他哪怕一丁點都不想弄臟。空氣中的寒冷似乎已經全部消失了。

今天注定是個溫暖的夜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