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墻外,圓月初升,雖說仍是秋日,乍來的寒氣,還是讓人有明顯不適之感。若大的皇宮,一片清寂。涼風陣陣,只有值夜的宮女太監瑟縮著躲在避風之地,不時走出去應一下差。
小順子就沒有這么幸運,外面剛響起二更的梆聲,就被執事太監陳公公從床上拽起來,叫他去請高公公來司禮監。一出司禮監大門,一陣風卷著幾片枯葉猛撲到他臉上,讓他渾身一顫,不由抱緊雙臂。
“呸……呸……”他吐了幾口唾液,重新把身上單薄的衣衫裹緊,把腰上的帶子重新系緊。門外的甬道漆黑一團,本來在甬道中間有一盞夜燈,不知何故,此時卻熄了。好在有月光,小順子低著頭抱著膀子向高昌波所在的印綬監走去。不遠處有一個影子晃了一下,小順子沒在意,以為是哪個小太監也像自己一樣倒霉,夜里被差遣辦差。
影子突然躥起來,在半空里晃著……
這次,小順子看見了,這一看不打緊,幾乎把他的魂嚇出來,他顫聲喊著:“親娘呀……”只見一個雪白的面孔,披頭散發,頭發四處飛揚,臉上似乎還往下掉血滴……是鬼無疑。鬼在半空中晃蕩,一會兒飄到宮墻上,一會兒又飄下來……
小順子掉頭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沒命的大叫:“鬼來了,有鬼呀,鬼要吃人呀……”
小順子迎面碰到一個人,兩個人摔到一處,發出噼里啪啦的響聲,原來是正打此處過的守更人,被小順子撞到,梆子錘頭掉一地,他顧不上去撿,訓斥小順子:“毛手毛腳瞎嚷嚷個啥,哪有鬼?老子天天在這塊地兒溜達,鬼呢?鬼呢?”
小順子認出此人是天大膽,便一把拉住他,顫著手向他身后一指叫道:“天大膽,你……你往后……在你身后……”說著,撒腿就跑。不多時,小順子聽見后面傳來嘶啞的喊叫聲,天大膽眨眼功夫便攆上小順子,由于他人高馬大,雙腿得力,一會兒便從后面跑到小順子前面,聲如破竹般沒命的高喊:“鬼……鬼……有鬼呀……”
喊聲在空曠的甬道傳出去很遠,一些院門打開,一些小太監和小宮女探出頭,他們辨認出是敲更人天大膽的喊聲,更是深信不疑。近日,這條甬道常鬧鬼,前日一個小宮女遇到,嚇出病來,現在還躺在床上。今天連敲更的天大膽都嚇住了,這消息像此時的寒風一樣迅速刮到宮里每一個角落。
司禮監掌司陳德全聽完小順子的講述,也嚇出一身冷汗。但是王振吩咐要見高昌波,還要過去傳話,他看著哆嗦成一團的小順子,寬慰道:“你提著燈籠再走一趟,鬼最怕燈火了,快去吧。”
小順子豈敢抗命,只得硬著頭皮走出去,從一個燈架上提起一個燈籠,磨磨蹭蹭地出了司禮監大門,他高舉著燈籠,一邊走一邊嘴里念念有詞“阿彌陀佛,阿彌陀佛……”
沒走多遠,聽見前面有腳步聲,小順子大喊:“鬼呀,別找我呀,我和你一樣是可憐人呀……”
“小順子,是我……”
小順子抬眼一看,原來是萬安宮里的張成,見他手里抱著一包燭火,神色慌張地走過來。
“張公公,你從哪里來,可是見……”
“有鬼,我見了,嚇死我了……宮中誰不知道,俺們宮里都不敢熄燈,這不,我又求神拜佛找到一包蠟燭……”張成極其夸張地又描述了一般。小順子聽后腿都軟了,張成明知故問道,“外面鬧鬼,你小子還跑出來干嘛,往鬼嘴里撞呀?”
“我,我去辦差呀,去請高公公來司禮監。”小順子帶著哭腔說道。
“不就是到印綬監嗎,我正好回萬安宮,繞一下而已,行了,今天算你小子運氣,你躲個避風的地方貓一會兒再回去吧,改日你小子得好好孝敬我一下。”
“那是,那是……”小順子頓時喜笑顏開,不勝感激地對張成拜了拜。
張成望著小順子屁顛屁顛跑回去,方長出一口氣,沒想到今天如此順利。前幾日他在這一帶晃來晃去,也沒有遇到司禮監的人。
三日前,小六冒充他的侄子在宮門外等他。他這才知道李把頭和幫主已經回到京城。
自他從浣衣局回到萬安宮,就在康嬪的指使下四處活動尋找青冥,秋月這丫頭還總是催促他,但是在若大的皇宮尋找一個人,宛如大海撈針。上月末,太后跟前的拂衣姑娘打聽到一件事,一個廢妃企圖挖地洞逃走,被關進乾西三所里。
這個消息一告訴康嬪,康嬪和秋月就要去乾西里看看,為了賄賂守院的太監,康嬪給他一些首飾讓他拿外面當了換銀子,那日他找機會出宮,不想竟遇到了小六。從小六那里才知道宮里鬧鬼是怎么回事,他暗自佩服幫主的謀略,幸災樂禍地看著宮里一眾人等平日里耀武揚威,如今被嚇得鬼哭狼嚎的模樣。
他正苦于沒機會見到王振身邊的人,真是累了有人給塞了個椅子,小順子的出現讓他順理成章輕松地便見到高昌波。他按照小六轉達的李把頭的吩咐,一路上想著要說的話,不知不覺已走到印綬監門外。院門敞開著,從里面冒出一股濃煙,發出刺鼻的艾葉的味道。張成認出一個小太監小允子,正往火里扔艾葉。
“小允子,你在干什么呀,老遠都嗆得慌。”
小允子回頭看見是張公公,道:“俺家爺說了,這樣可以驅鬼。”
“你家爺呢?帶我去見他,我有事回稟。”張成在院子里左右張望,除幾個小太監忙著熏艾,其余的都歇下了。
“爺在屋里,歇了。”
“快去給我傳話,我剛從司禮監那邊過來,有事回稟。”
小允子一聽司禮監三個字,立刻扔掉艾葉往正房跑去。不一會兒,小允子跑過來,“爺讓你進屋回稟。”
張成掀開棉門簾走近房里,看見高昌波披著棉氅坐在炕上。張成急忙把懷里的一包燭火放到門旁,走到炕前向高昌波請安。
“張公公,什么風把你吹到我這兒了?”高昌波慵懶地抬眼皮白了他一眼。
“高公公,如今宮里鬧鬼,嚇得那些小子們都不敢出門了,便替小順子帶個話,你說他一個勁地求我,大叔大叔的喊,我也不好回絕不是。就請高公公過司禮監一趟,先生有事要吩咐你。”
“嗨,如今這宮里是越來越沒有規矩了。”高昌波罵道。
“可不是咋的?”張成說著,又湊前一步,壓低聲音道,“剛才在司禮監外的甬道里,又碰見鬼了,也不能怨小子們,太嚇人了,一看就是一個來尋仇的厲鬼,別說那幫小子,連我這個土埋半截的老家伙都被嚇住了。往年也聽聞宮里有鬧鬼,但從未撞見過,只當是那些宮女嬤嬤們沒事嚼舌根消遣來著,但這次不同,是真撞見了,在幾個宮上面飄來飄去,那冤孽氣太重……”張成說著心有余悸地縮了鎖脖子。
“這個霉頭沖的,唉……”高昌波剛才的精神頭被澆滅了一半,人也萎了下來,搖著頭嘆道,“唉,如今咱們還要出去當差,這可如何是好?”
“我早年認識一個道長,聽他說過厲鬼的事,厲鬼身上怨氣太重,如不及時驅走,消解他身上的怨氣,讓他附身到債主身上,那個債主就會陽氣耗盡而亡。”張成瞪大眼睛看著高昌波。
“啊……”高昌波渾身一震,挺無助地看著張成問道,“我讓小子們熏艾葉,你說有用嗎?那你說,這鬼到底是沖著誰來的?”
“肯定不是沖著我來的,我賤命一條,撞見幾次了。”張成大大咧咧地說了一句,突然壓低聲音道,“明擺著,誰身上命案多,就……”
“……”高昌波瞪著眼睛點點頭,“可有破解之法?”
“我看只有請道長做法場,驅鬼消怨。這事你問我,可算找到人了,妙峰山上三清觀,有一個姓高的道長,法力無邊,你老可以打聽打聽,快得道成仙了,這事得速辦,要不道長成仙就不過問凡間事了。”
高昌波騰的從炕上下來,心里突然有了主意,他沖外面高喊:“小允子,準備燈燭跟我出門。”高昌波轉回身,望著張成客氣的道,“張公公,我就不留你啦,哪日閑了過來咱哥倆喝兩盅。”
“一定,以后還要仰仗高公公,那小的就告辭了。”張成躬身退出去,到門口抱起那包蠟燭往外走。
張成走出印綬監發現自己后背已經被汗打濕了,他慢慢騰騰走著,不一會兒,聽見一陣腳步聲,他回頭看見高昌波帶著兩三個小太監挑著巨大的宮燈,向司禮監的方向走去。張成輕松地露出笑臉,不由哼起小曲,向萬安宮走去。
小允子提著兩個燈籠走在前面,高昌波走在中間,后面還跟著兩小太監。一路上陰風陣陣,小允子手不住的抖著,燈籠也跟著亂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