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馬的嘶鳴聲吵醒了明箏。她睜眼一看,天已大亮。蕭天在往大黑馬背上套馬鞍,她發(fā)現(xiàn)自己窩在一片干草里身上裹著大氅,不知睡了多長時間,自己是怎么睡著的?明箏腦子里一片渾濁。
“醒了,快起來吧,咱們該出發(fā)了。”蕭天說著,又勒了下馬鞍。
明箏看他臉色,一定是一夜未睡。唉,自己這點出息,該生氣時不知道生氣,該悲傷時不知道悲傷,她昨夜應(yīng)該很傷心地哭了,竟然睡得這么香,真是沒心沒肺呀。
“你嘟嘟囔囔說什么?”蕭天走到她背后問道。
“啊,我哪有說話呀?”明箏急忙自己翻身上馬,這次大黑馬很配合,很給她面子。
大黑馬歇足了,一路疾馳。兩人很快來到山下,李把頭他們正坐在一個茅草搭成的亭子里喝茶,亭子旁有個木屋,一個村婦正坐爐子前燒水,看見他倆急忙起身迎客。
“一起的……”亭子里的李漠帆沖村婦說道,“再準(zhǔn)備些炊餅……”蕭天和明箏走進亭子,村婦又端上兩碗熱茶。蕭天看村婦慈眉善目的,便接過茶碗,問道:“大嬸,這進山的路可好走?”
村婦臉色一變,問道:“你們要進山?你們是外地的吧?不知道這個地界的規(guī)矩吧?”
“啥規(guī)矩?”李漠帆問道。
“俺們在這里住了半輩子,也只是在近處打個野鹿,逮個野豬,從不敢越過山門一步,你們也許不知道,這妙峰山山頂就是三清觀,那些道士個個成仙成道,神龍見頭不見尾,這些年口口聲聲要進山的人多了去了,卻只見去,不見回,也許跟著成仙了?”
農(nóng)婦的話引得盤陽和林棲大笑,蕭天和李漠帆笑著直搖頭,只有明箏正襟危坐,認(rèn)真地聽農(nóng)婦說話。于賀聽后神情更加緊張。盤陽看著他笑著說:“村里人沒事都愛編些神仙呀,妖魔鬼怪的故事。大家聽著圖一樂唄。”
蕭天和李漠帆走到一邊小聲商量了一會兒,然后,兩人走到眾人面前。
“林棲,你穿上飛天翼到山頂見到三清觀的人,遞給他們這個,”蕭天說著,從懷里取出烏金的狐王令,“就說狐山君王拜見高道長。”
林棲接過狐王令,揣進懷里。
盤陽和李漠帆打開木箱,于賀驚奇地站在一旁觀看,臉上現(xiàn)出不可思議的驚訝之色。明箏也過來幫忙,她曾經(jīng)見識過一次,那次體驗她一生也忘不了,怪不得那么多人覬覦它想得到它。連王振這個坐擁眾多寶物的人也要不擇手段來得到它。它的精巧和奇思妙想讓其它寶物都失去了光芒,顯得世俗和平庸。
飛天翼慢慢展開羽毛,在早晨清冷的陽光下發(fā)出明亮的光芒。盤陽騎馬過來,他將帶林棲前往前面坡上,一有風(fēng)過,林棲就可以操縱飛天翼騰空而起。
兩人騎馬走后,眾人也騎上馬沿山道上山。蕭天回頭問于賀:“那天你們上山順利嗎?”于賀想了想道:“一路上,兩位大人交談甚歡,上山時還順利。到了山門前是高大人先上,然后有位道士下來,引著我家老爺走進山門,他們不讓帶隨從和馬匹,我就只好在山門外等他們,但怎么也等不到他們,我感覺不妙,就回去找你們了?!?
一行人迤邐而上,村婦仍站在道上向他們張望著,山道時而平緩時而陡峭,覆蓋了一層雪,分外難行。不一會兒,盤陽從后面趕過來。他向蕭天說道:“一切正常。”
在一個簡陋的石砌的山門前,蕭天命令大家下馬。雖然他不相信山下村婦的話,但還是引起他的注意,謹(jǐn)慎為好。山石壘成的山門,一個字也沒有,什么也看不出來。
李漠帆笑著第一個走進去,他看看四周什么也沒有,向他們揮手:“村婦胡說八道,快進來吧。”說著,便大步向前走。
“李把頭,慢著……”明箏突然叫住他,她看到一些古怪的標(biāo)記很不一般。
蕭天知道這其中的厲害,尤其是明箏熟悉《天門山錄》,可以說他們中只有明箏了解三清觀。蕭天見李漠帆不以為然繼續(xù)向前走,便厲聲叫住他:“李把頭——”
但已經(jīng)晚了,眨眼的功夫,就像眼前突然刮過一陣風(fēng),飄過一陣雪片后,李漠帆就不見了蹤影。
眾人這才站定,個個身上都驚出一身冷汗。
面前的路平平坦坦,雪白的一層雪,連一點痕跡都沒有,一個大活人便憑空消失了。
蕭天回頭望著明箏:“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明箏眨著眼睛,努力地回想,并不時的搖頭:“這……讓我想想?!笔捥旎仡^向其他幾個人擺手,他們聚攏到一起,慢慢向后退。
“蕭大哥,在《天門山錄》里是有三清觀的記錄,它在十大幫派排第五,但文字是最少的。你知道道教奉老子為太上老君,而高瑄高道長最是推崇老子的道德經(jīng),他尊道崇德,三清觀里一切皆按道德經(jīng)里篇章字序所命名,而他又癡迷機關(guān)遁甲之術(shù),因此所有機關(guān)設(shè)置皆是文字之謎?!?
蕭天站在一旁聽著這些如墜迷霧之中:“這……這老道也真是太怪異了……”他盯著她,知道這一次可真是太為難她了,“明箏,你別怕,能解多少是多少,大不了,咱們攻上山去……”
“大哥,你別傻了,弄不好,咱們連人都見不了,就被機關(guān)要了性命。我想高大人之所以能進去,是因為他知道機關(guān)暗語……”明箏看著面前的路面,“大哥,你去把上面的雪掃去,讓我看看?!?
蕭天聽明箏這么一說,騰空而起將要落下之時接連幾個掃堂腿,輕點地面又騰空返回。路面上雪被掃出一片,露出下面木紋,原來路是木頭鋪的。明箏蹲下身,仔細(xì)俯看下面木頭紋路,成片的木板并沒有規(guī)律,看了一會便有些眼花繚亂。明箏索性做到地上,屁股被硌了一下,她扒開雪看見木板的鏈接處并排放著五塊鵝卵石,有鵝蛋大小,排列整齊。明箏環(huán)視四周,皆是茂密林木,而這鵝卵石不像是隨意放的。
明箏陷入沉思,她盯著那五個鵝卵石,臉色發(fā)白越來越難看。一旁的蕭天跟著干著急,他蹲到明箏面前,盯著明箏腦門上涔出大顆大顆的汗珠,“明箏……”
“我兒時曾對道德經(jīng)倒背如流,可如今要用卻……”明箏終于開口說話,“第五章是……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圣人不仁,以百姓為芻狗……是……天……對,第一個字是天……”
明箏站起身,面對蕭天道:“只能賭一把了,我并沒有把握,高道長把進山的路都設(shè)成字謎,走錯一步,就會掉進陷阱。我想此時李把頭就是掉進了陷阱里,咱們快些進去找到他,他也會少受點罪。”
蕭天一把抓住明箏的手:“你說吧,怎么走?”
“你,你別抓著我呀?!泵鞴~想掙脫出手。
“我怕你掉進去。有我最起碼有個墊背的?!笔捥靽?yán)肅地說。
明箏撲哧一聲笑出來,突然想起那次掉進馬戲坊陷阱里,他的作用還是很重要的,瞬間的心猿意馬后,馬上被面前的嚴(yán)峻所震懾,眼前的一切讓她頭皮發(fā)麻,只能冒險一試了,看自己猜測的對不對?
明箏再一次仔細(xì)看面前的木紋時,剛才的雜亂無章漸漸有了眉目。明箏一陣暗喜,她指著面前的路說道:“看見沒有,木紋中間暗藏著一個字,看出來沒有?”
蕭天凝神細(xì)看,果然看出來:“天——”
“蕭大哥,你去試一下,我拿不準(zhǔn),‘天’字,是能走還是不能走,你拿重物放上去,如果不動,就可以走?!?
蕭天迅速回頭叫盤陽:“去搬塊石頭?!?
不一會兒,盤陽抱著一塊石頭走過來,蕭天接著沖“天”字的一撇投去,只聽“哐”一聲,石頭轉(zhuǎn)眼不見了,木板又恢復(fù)了原樣,腳下卻傳來轟鳴聲,所有人都看的心驚膽戰(zhàn)。
“這便是了,天字不能走,跟我來。”明箏突然信心十足的說道。
眾人跟在明箏身后小心地繞過天字走到前面,明箏一揮手止住大家腳步。她俯身四下張望,蕭天問道:“還要找鵝卵石?”
“不一定,總之有暗號,”明箏說道,“道士有時候也要下山,這暗號是留給他們自己人看的?!泵鞴~低頭尋找,一旁的蕭天道:“怎么沒有鵝卵石了?”
明箏大笑:“道德經(jīng)共八十一章,這要多少鵝卵石呀?”明箏看到一處木板中間鑲著一塊石頭,石頭被打磨的很平滑,上面刻著圖案,“在這里?!泵鞴~一陣高興,她蹲下來盯著圖案,上面畫了一個月亮,月亮中間一個正字,旁邊還畫了一個太陽。
蕭天盯著那幅圖突然開口道:“是正字,上面寫著呢?!?
明箏不做聲,她仔細(xì)看著那個圖,又陷入沉思:“不對,暗語只是一個數(shù)字,或者數(shù)字的組合,這個正字,不對……”
明箏的話提醒了蕭天,蕭天也覺得她說的有道理,哪有把謎底放到牌面上的。
“一個月亮上寫個正字,代表什么?正……正月?是正月嗎?”明箏雙眸一亮,“正月里多少天?”
“三十一天。”
“是三十一?”
“那旁邊怎么還有個太陽?”
“難道是再加一日?”
“三十二?”
“讓我想想,第三十二章是……”明箏凝思默想,“道常無名,樸雖小,天下莫能臣。對,是……道……”
“天……道,”蕭天瞇起眼睛,點了下頭,臉上現(xiàn)出難得的微笑,“這個高道長,真是個有趣之人。”
“你還說他有趣?難為死我了……”明箏說道。
蕭天打頭掃除掉路面的雪,下面的木板紋路雖然繁雜,但心里因為有了謎底,一會兒路面就清晰起來,一個道字呈現(xiàn)在眼前。
“走吧……”
幾人剛剛走過道字,從前方傳來一陣爽朗的笑聲。眾人止住腳步,看見一行人從一處山石后走出來。打頭的是一位五十歲左右身穿青色道袍的道士,此人長身玉立,頭挽道髻,唇下三綹長髯,身上自有一種絕塵的仙風(fēng)道骨,讓人肅然起敬。
蕭天突然看到道長手中拿著一物,正是狐王令。心里已猜出七八分,他大步上前,拱手一揖道:“對面可是高道長?”
“這位兄臺必是狐山君王了?!备攥u微笑著盯著蕭天看了片刻,突然話音一轉(zhuǎn),臉上露出孩童般淘氣神情,“唉,你是怎么破解的?”他看了一眼蕭天一行身后的路,充滿好奇,這些年還沒有一個人在沒有得到他的暗語情況下,如此輕易地進來過,但轉(zhuǎn)念間,又點頭捋著胡須道,“也不奇怪,能造出飛天翼,這點雕蟲小技又算什么?!?
蕭天嘿嘿一笑,此道長雖攻于機巧,卻也不失率真本性。拱手道:“道長,你接到狐王令,我的人呢?”
“是呀,你的人呢,你快快叫他,”高瑄急急說道,“剛才他飛到山頂,把令牌扔到我面前就飛走了,我是追著他下來的……我此生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一睹飛天翼的真容……”
“噢……”蕭天一笑,拱手道:“高道長,請恕晚輩如此無禮冒犯,實屬無奈之舉?!?
“狐山君王何出此言?”高瑄繼而笑道,“你是我想請都請不來的貴客呀……”
“道長如此大度,讓小弟甚是欣慰,”蕭天說道,“那就先請道長把我的人放了吧。”
“你的人?放了?什么人呀?”高瑄一臉迷惑。
“前日,我的兩位兄長還有剛才一個兄弟,他們……”不等蕭天說完,高瑄已恍然大悟,他冷下臉轉(zhuǎn)身望著眾弟子,其中大弟子韓文澤走過來,面帶窘態(tài)道:“師傅,你在山頂專心修行,我便沒有打擾你,本以為又是山下村里的狂妄之徒,便有心教育一般。”
“人呢?”
“在修青峰塔?!?
“修塔?”
“主要是搬磚和泥?!?
蕭天一聽,即可氣又可笑。好在人沒事,但想想高風(fēng)遠(yuǎn)和于謙兩位大人在搬磚和泥,還是忍不住氣道:“高道長,我這兩位兄長,可不是一般市井之人,他們是朝堂中人?!?
“噢,是這樣,這就怪不得我徒兒了,我以為是什么逸士高人,我有話在先,一律不與朝堂中人結(jié)交?!?
“可是于大人和高大人雖是朝廷官員,但卻是清正廉潔的好官?!?
“高……是高風(fēng)遠(yuǎn)?”高瑄突然想起來自己是有這么個侄子,“是我長房侄兒,那另一位大人是……”
“兵部侍郎于謙?!笔捥煸捯怀隹?,便見高瑄神情突變,眼前一亮,看來這位道長雖遠(yuǎn)離京城,但對朝中事還是知道一二的。
“你怎么不早說呢?”高瑄回頭叫道,“文澤,你干的好事,快,快前面帶路去見他們?!闭f完又回頭叮囑蕭天,“看清腳下,跟著我走?!?
眾人早已領(lǐng)教了他的機巧設(shè)計,哪還敢造次。在高瑄的帶領(lǐng)下,上山的路異常順利和快捷。在道觀一旁的山崖上,一座九層塔已現(xiàn)出雛形。韓文澤知道自己闖了禍,急忙先行跑到被木板圍起的工地。
不一會兒,韓文澤帶來四個人走過來。于謙、高風(fēng)遠(yuǎn)和他的隨從,還有腿上打著繃帶的李漠帆。于賀第一個跑過去,走到于謙面前簡要地把經(jīng)過講了一遍。高風(fēng)遠(yuǎn)氣呼呼地走到高道長面前叫道:“喂,有你這樣待客的嗎?你可是我老叔。”
高瑄把氣又撒在弟子身上:“我讓你們修塔,你們可好,想出這招,還有多少人在工地?”
“十幾個,不過這些人都是擅闖道觀,掉進陷阱里的,他們是自作自受?!?
“既然讓人家修塔,便要好吃好喝,別忘了給工錢。”高瑄一向護短,此時話鋒一轉(zhuǎn)也不多加責(zé)罰,反而給徒兒出了這招,看得周圍幾人哭笑不得。高瑄吩咐完,又回過頭來看看高鳳遠(yuǎn)又看看于謙,笑道,“修塔也是積德嗎?!?
“道長說得極是?!庇谥t微微一笑,“干了一天搬磚的活總算見到了道長,心里高興的很呀。”
高瑄這才尋思著問他們的來意:“你們……來見我……不會是占卜問卦的吧?”
于謙笑道:“讓道長言中了?!?
“噢,是占卜人還是事?”
“人?!?
“誰?”
“王振?!?
“看來是要占卜生死?”高瑄呵呵一笑,環(huán)視了一圈眾人,道:“進我的書齋詳談吧?!彼D(zhuǎn)身吩咐弟子:“給眾人準(zhǔn)備午飯?!?
一行人跟著高道長走進三清觀,直接走到大殿旁的書齋里,眾人坐定后,高瑄直言道:“你們想刺殺王振,這個事我?guī)筒簧厦??!?
“老叔,我們只借用你的身份,不用你動手?!备唢L(fēng)遠(yuǎn)說道。
“不用我動手,誰動手?”
“我。”蕭天道。
高瑄望著蕭天,沉吟片刻:“這些年多少人想殺他,都沒有成功。我雖然在妙峰山閉門不出,但天下事也知一二,近日觀天象,月亮運行至端門外遮掩了金星,此天象預(yù)示大兇之兆。”
“除此禍患,也是順應(yīng)天道?!笔捥斓馈?
“話是這么說……”高瑄眼神猶疑地望著眾人。
“那老叔是應(yīng)許了?!备唢L(fēng)遠(yuǎn)高興地問道。
“不,你們?nèi)ジ赡銈兊模c我何干?”高瑄轉(zhuǎn)眼就翻臉。
“這……”高風(fēng)遠(yuǎn)和眾人面面相覷,怎么說了半天又回到原地。
“高道長,我們此次籌劃周全,絕不會連累三清觀,”于謙明白高道長的顧慮,解釋道,“三清觀里上上下下上千人,全靠道長你的護佑,我們絕不會讓你有絲毫閃失。”
高瑄一臉驚訝地扭頭望著于謙,“你怎知我觀里人數(shù)?”
“哈哈,你忘了我在你觀里搬了一天磚……”
“你呀……”高瑄手指著他們,又是點頭,又是搖頭,“真是服了你們了,但我有個條件,事情過后我要看到飛天翼,而且是拿在手里看?!?
“好,我答應(yīng)你?!笔捥焖斓鼗卮?,至此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氣。
看到高瑄總算答應(yīng)了,于謙就叫其余眾人去用午飯,他叫上蕭天和高鳳遠(yuǎn),在書齋里又把這兩天自己搬磚時細(xì)思的籌劃當(dāng)著高道長說了一遍,最后,他又添上救青冥郡主的環(huán)節(jié),最讓蕭天驚嘆的是,竟然用上了飛天翼,如此一來,連高瑄都驚嘆,完美的簡直天衣無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