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職MT的第二年,陸羽笙的工作和生活都有了一些改變。
三月份公司開始籌建智能事業部的新廠區,成立了臨時項目組,陸羽笙被抽掉至項目組成了其中一員,整個項目組七八十號男人,四個女人,這四個女的分別是資料員,基建工程師,工程預算員,規劃工程師,而她就是那個規劃工程師,和其他幾個男同事一起,負責新區所有產線設備和實驗設備的規劃,采購等工作。
新廠區建在H市的遠郊,方圓數公里荒無人煙。
在基建工作進行了一段時間后,項目組開始駐扎在那兒辦公,工作條件艱苦簡陋。
辦公室是臨時用的簡易活動房,廠區在搞基建,有風的日子出去轉一圈回來那是蓬頭垢面滿臉塵灰,交通又極為不便,公交車只有一班且不通往市區。
好在公司安排了行政班車每天四次定時往返于新區和老區之間,這樣才不至于耽誤了工作的銜接。
陸羽笙的家不在H市,在與H市相隔600公里的L市,為方便去新廠區上下班和節假日回家,她征用了家里的買菜用車,一部無人問津的邁騰,這一年她也加薪了,每月漲的五百塊薪水剛夠補貼油錢。
整個項目組一共持續了兩年零四個月,新區從雜草叢生到工廠、外協車間、行政樓、生活區、實驗中心的大樓林立,到產線就位到工人入駐,到行政人員入駐,這里每一天都在發生著變化。而陸羽笙和廖凱同在項目組,工作有了交集,人生也有了交匯。
在新廠區上班不比在原來的行政樓,這里沒有監督部門,日常管理比較散漫,工作之余相互串門侃大山那是常事。
項目組的同事以老男人居多,所謂的老男人就是平均年齡40歲以上的大叔,相對而言陸羽笙在這群人中是相當年輕了,況且又是女生,所以她經常成為大叔們調侃的對象。
男人們的玩笑隱晦卻不下流,他們嫌棄小陸同志土包子,上下班從來都是公司的定制西服和工裝,不穿裙裝和高跟鞋,白瞎了好身材;嫌小陸同志性格太過霸道,因為她時不時在電話里大聲責罵工作沒跟上步伐的同事或乙方供應商,他們嘲笑她不是娘們而是大爺;嫌她不夠溫柔嫌她大笑露齒等等。
還記得某日午休時間,大家在辦公室擺弄手機,一同事在微信聊天群里轉了個鏈接“試試你的氣質適合開什么車”,陸羽笙閑來無事點開了測試得到的結果是“坦克”,于是同事們立馬被炸出來開始評論她“神準啊!”“臥槽,這也太準了!”由此可見,陸羽笙在這群大叔的眼里是一種怎樣獨特的風格。
久而久之陸羽笙居然習慣了和大叔們的相處方式了,還和他們打成一片,他們會勾肩搭背出去擼串扒蝦吃羊肉火鍋,也會在每個項目完成后去喝酒唱歌,也有人會喊她去總監辦公室偷喝別人進貢的新茶,那個唇齒留香,陸羽笙至今意猶未盡。
喝茶就是那時候養成的習慣,不太中意咖啡的酸澀醇香,卻愛極茶葉苦澀后的甘甜。
雖然和同事們話題尺度較大,但陸羽笙卻從來沒和廖凱開過玩笑,一來是因為見到的機會少,二來每次看到他一臉的嚴肅冷漠,感覺還是有點害怕。
新區開始建設后,廖凱在兩邊廠區來回辦公,有時候看到了也就稀松平常的打個招呼:“廖總好”,而他總是淡淡的回一句:“你好”。
項目組是一整個團隊,每做一個項目關聯到的部門很多,其中的文件就涉及到很多人會簽,在新廠區是沒有綜合科人員走簽審流程的,于是就需要自己親自去找每一個負責人審核簽字。
慢慢的陸羽笙去廖凱辦公室的次數就多了起來,如果遇到廖凱在辦公室,那他會把你的文件當時就審批了,簽完字順手合上文件夾往桌前方一放,他不曾多看她一眼,她也沒有多余的話,不過一句“謝謝”便拿起走人。
在工作上陸羽笙算是個比較低調的人,韜光養晦做好分內之事就好,不愛出風頭,和很多同事們關系處的也不錯,關鍵時刻搞不定事就搞定人,這話是他們部長教會的,時至今日羽笙仍覺得很有道理。
命運的車輪卷挾著她對他的好奇和敬畏朝著兩人終將碰撞的那天滾滾而來。
那年陸羽笙25歲,廖凱38歲,他們相差一輪有余。
陸羽笙在H市是有一套房的,嚴格來說是她父母的。以前在學校從來她沒想過會留在H市工作,所以壓根沒有過要在這個城市安居置業的打算。
初到MT集團工作,住的是公司員工宿舍,因為工作年限少職級低,暫時還沒有資格申請公司過渡房。
所謂過渡房就是精裝的兩室一廳,簡單家具廚衛都有配齊,拎包即住,一般提供給中高層領導干部,或者工作滿兩年的雙職工家庭,陸羽笙的條件都不符合規定所以只能住普通的六人宿舍。
雖然也是兩室一廳,但人一多難免覺得不夠隱私,大學時候寢室最多也就四個人,果斷的在住了兩個月后自己搬出來租了個一居室,舒敞多了。
新人工資本來就低,在吃住兩件事上陸羽笙是絕對不會虧待自己的,因此她一直是個月光美少女。
在月光這事上羽笙自己倒是無所謂的,而她爸媽卻不樂意了。為了讓他們的寶貝女兒不至于太落魄,也不想她漂泊在外居無定所,一合計便在這里給她安了一個臨時的家。
不用居無定所不用花錢租房,陸羽笙欣然同意。在她進公司第五個月的時候她家太上皇來H市選中了一套房,是一個二手的小戶型,對于一個在H市暫居的人來說足夠了。彼時房價創歷史新低,成交價格相對于那個地段是非常合適的,想著有一天離開H市了還能賣出去,權當投資了。
那個房子說是二手房,其實是很新的,原先的主人是一對年輕夫婦,后來因為家里添了小朋友,房子嫌擁擠了,便換大套的去了。房子的手續全部辦完交付了以后,羽笙沒給它重新裝修,請了兩個家政人員里里外外清掃消毒了一通,她家母后大人安排買了生活必須的家具,于是在這年的年底便搬了進去。
這個房子在H市的一個商業廣場旁邊,鬧中取靜,小區不大但入住率極高,整體配套涵蓋的很周全,綠化郁郁蔥蔥空氣清新怡人,樓下的大樹從地面一直長到有五六層樓高的樣子,到夏天這參天大樹遮云蔽日,住在那里毫無暑意,晚間入睡除了了沙沙的樹葉聲沒有一點城市的喧囂。
陸羽笙很喜歡那里,因此后來離開H市后并未急著將這套房出手,也就一直留到了現在。
公司同事不知道她具體住哪里,也沒人關心這事,她更不可能自己提起了,這本就是私人的事。只在搬進去的那個周末,邀請了大學好友來吃飯暖屋。
陸羽笙的房子在二樓,帶個陽臺,和大都數朝南的陽臺截然不同,這個屋子的陽臺在北邊。陽臺的下面是樓下鄰居家的小院子,他們把院子的格局改了一下,蓋了兩間雅舍,開了一家私房菜館。這家私房菜平時很少看到人影,典型的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聽小區的鄰居說,這菜館一桌酒席以萬計價,貴的令人咋舌。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這里她看到了廖凱。
H市的五月空氣中已有了炎炎的浮躁,烈日當空,大街小巷隨處都能見到穿短袖裙裝的路人,周末無所事事陸羽笙便搬個搖椅坐在屋子的陽臺上看書。
下午的溫度暖和,微風吹的人閑適慵懶,她的書還沒看到一半居然睡著了。半夢半醒間聽到樓下的小院傳來噼里啪啦的聲響,不絕于耳,恍惚間感覺自己睡的腰酸背疼,努力睜開眼睛,愣了會神便也清醒了。她站起來活動活動筋骨,進屋前看了一眼樓下,院子里有人來往,約摸著樓下的私菜館晚上是有局吧。從冰箱拿了瓶水咕嘟嘟灌了幾口點了根煙,陸羽笙看離晚飯時間還早,便又回去了陽臺。抱著窺探的心理,想著這天價飯局好不容易熱鬧一回,她很想看看來的都是什么樣顯貴的人。
趴在陽臺的欄桿上,陸羽笙默默地抽著煙瞧的不動聲色,小院與陽臺的距離不遠,免得自己一點動靜就驚動樓下的大伙,那到時候就真有些不好意思呢。
天色將近黃昏,小木屋屋檐的兩盞喜慶的宮燈早已被點亮,廚師正忙著準備食材,服務員來回穿梭在廚房與飯廳間,小院露天的地方擺著一張麻將桌,圍了幾個人正興致勃勃的在打麻將,想來先前聽到的聲音是這邊的打牌聲。
逡視一圈,并未看到這些人有什么特別之處,也沒想象中的衣香鬢影流連其中。就幾個老爺們還都是很普通的路人樣子,也沒法從樣貌穿戴上來辨別這些人是達官權貴還是平頭百姓。只遙遙看到離視野最近的一人手腕帶了一塊滿天星,那鉆石的光亮這么遠都能閃到她的眼。
略感無趣,就在起身想把陽臺的衣服收了回屋去的時候,牌桌上的一人朝著小院的入口高聲說到:“嘿,老廖你可算來了,再不到可要派人去接你了。”
只聽那人爽朗的笑道:“急什么,太陽都還沒落山呢。”
這一聲讓原本準備離開的陸羽笙又退了回去,那是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帶著好奇安靜的站在那等著即將要出現的人。不過幾步路的距離,廖凱的臉就這樣毫無防備的出現在眼簾。
不復以往胡須滿面的頹唐,進門間神采奕奕的和一幫人打招呼。他嘴角上揚笑意滿面的樣子讓人覺著不真實,又仔細辨認了一下,來人確實是廖凱,只是與上班時候的正式穿著不同,今日他一身休閑裝扮出現,很是年輕俊俊逸。
下面的人除了廖凱,其余的陸羽笙都沒見過,這應該是他的私人聚餐。
他在正對著她陽臺幾十米外的地方站著,麻將桌上有人要起身給他讓座,被他拒絕了,一會功夫服務員給他搬來了藤椅和小茶幾,順道著給眾人斟茶倒水。有人給他散煙,點著之后在邊上悠閑地看著大伙兒繼續牌局。
以前從來沒有仔細端詳過他,第一次這么居高臨下的打量,才有機會好好看看。
廖凱的臉龐并沒有完美到令人驚艷,卻也五官深刻、棱角分明,單眼皮,眼睛細長,目光沉靜。他的身材挺拔,坐在那里兩條大長腿隨意搭在一起與小藤椅格格不入。
似乎感覺到了有人在注視,廖凱抬頭掃了一眼,目光相撞的瞬間,仿佛被擊中柔軟的心臟,陸羽笙的心突突的跳了幾下。本能的站直身體往后躲,避開廖凱的視線,心想著不能讓人以為她在偷窺。
可是轉念一想,怕是自己太緊張太大驚小怪了,在自己家的陽臺活動又沒什么不妥,于是陸羽笙又假裝不經意的樣子踱步回去順帶著偷偷往他的方向瞥了瞥。
這一看讓人移不開眼睛。就著夕陽的余暉,廖凱就那樣散漫的坐著靠著椅背,頭微微抬起,目光幽深晦澀,帶著侵略性的的毫無掩飾的一直盯著陽臺上的自己。雖然知道陸羽笙也在看他,但他的眼睛并沒有轉移開去,兩個人的視線在空中相遇緊接著交織在一起,大腦中的多巴胺呈幾何級暴漲,好像是起了某種化學反應,陸羽笙的臉燙的快要燒起來,卻仍舊一動不動的和他對望著。
后來,當生命中的一些瑣屑記憶逐漸淡去時,這一幕仍蠻橫地占據著她的腦海或晃蕩在她眼前。那是如此深刻的凝望,跨越空間的維度,在對對方一無所知的時候,內心全是慌亂的悸動。
這是陸羽笙和廖凱的“一面之緣”,也不知道他是否認出自己,陸羽笙這樣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