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還是把家里的窗簾全部換掉了。
樓下是鬧市一條街,每到夜半三分行人的喧嘩聲、斗酒聲,夾雜著尖銳的汽車喇叭聲不絕于耳,馬路的對面是一個酒店,霓虹升起的時候愣是把黑夜照成白晝。
從搬進這個樓到現在,陸羽笙的夜晚從沒有安靜過,好在對她一個孤獨的異鄉人來說,這樣的熱鬧也不失為是種陪伴。然而時間久了,午夜的嘈雜又著實讓人煎熬,尤其在你想睡卻被吵鬧的無法入睡之時。
眼看不能再犯懶,空閑的時候去了店里定制了厚重的遮光隔音窗簾讓師傅幫忙安上,為絕后患,她又從主臥搬到了靠里邊的客房,如此漫漫長夜終于獲得一絲清凈。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以往的聒噪被此刻靜謐替代,居然讓她這個習慣性好眠的人失眠了。屋外冷雨夜漫長,卻無法阻擋吃貨們對夜宵的熱情,遠處依稀有哄笑聲傳來。
這樣的夜里,難免會讓人去想一些事情。
想自己暫居的這個城市,想每天還算悠閑的摳腳大漢生活,想明日要趕早在大媽前面去超市買點新鮮的蔬果回來,想那個預約了很久還是沒去成的語言班……
微涼的天,輕飄的雨,傍晚的菜香,寂寥的游泳館,熙攘的國貿,沿路轟鳴的挖機……
而這些都構成了最普通的日常,這是陸羽笙的生活,乏善可陳,了無趣味,也是大多數人的生活。
都說別來無恙,陸羽笙離開那座城市以后,就沒打算再回去。如此,哪里還會有重逢。
其實在哪都是過日子,當初并非刻意的留在H市,所以離開時也沒有做太多留戀的告別。
來到這個南方的城市,除了潮濕也沒什么不好的,相比之下,她還能和親朋好友隔三差五的聚餐擼頓小龍蝦。
年將而立,有些事也看開了,如暖風拂過相擁入眠的夏夜,紅塵一場,虛空大夢。
既然所有的等待已經換不回他的側影,伸出的手也只能空握著氣流,那么,除了離開還能有什么更好的選擇呢?
歲月更迭,故人易散,生命里有人要走,有人會來,也是司空見慣的。
和過去幾個要好的同學、同事斷斷續續的保持著聯系,不過,大多時候都是泛泛之談。
說說自己的相親血淚史,聽聽他們抱怨漲不了的薪資和加不完的班,偶爾手機上搶個紅包也能罵罵咧咧過半天。
陸羽笙從未打聽過廖凱,也未再從別人口中得知過他的消息,并非刻意回避,不談論僅僅是因為除了曾經的工作,她和他再無交集。
他們之間的故事同事們也一概不知。
這年頭可不比古代,社會已經發展到大家不能再沉下心來手寫一封書信,也就沒了云中誰寄錦書來的期待和見字如面的虔誠。
短信叮咚一響,直覺就是,又誰跟我這扯犢子來了。
所以孫越發來微信視頻的時候陸羽笙沒覺得驚訝,那時間快到晚上飯點了,她正在廚房收拾一條鱸魚,只能勉強伸出一根還算干凈的手指按下了接聽鍵。
孫越是她以前在MT公司上班時的同事,是設備工藝部部長,陸羽笙和他在一個團隊共事過很長時間,所以在離職三年后的現在他們仍能熟稔的打招呼聊天。
視頻接通,孫越倒是先愣了一下:“你干嘛么,舉個大菜刀?”
“額……”陸羽笙看了看右手舉著的菜刀,“沒事兒,這不準備晚飯呢嘛。孫大部長,你們下班了啊?”
“沒呢,最近一直加班。”孫越的臉上一副生無可戀的表情。
“沒下班你聊什么視頻啊,雖然是領導也得注意影響吧,哈~”一邊和他說話一邊繼續手上的活。
“辦公室的人都下班了,有幾個在生產線上調試程序,我等他們一會回來匯報進展呢。”
“哦,好吧……”
“小陸啊,今天找你是要和你說個事。”
“哦~是嗎?有什么事您說。”
“受咱程總所托,他讓我給你帶話,問你愿不愿意回來MT上班。”
其實陸羽笙能猜到孫越在這個點來找她肯定是有事情,而不是隨便找個人聊天說話。但她沒想到的是他開口就請她回去MT。
“別鬧~我都辭職三年了,讓我回去能干嘛。”陸羽笙覺得孫越是在和她開玩笑。
“我是和你講正經的,MT要開拓新能源市場,正在籌建新的產線。老程呢,讓我給你帶話請你回來。”
“是嘛,老領導還惦記著我給他干活呢……受寵若驚啊。”羽笙和他打哈哈。
老程即程小虎,是MT集團的技術總監,陸羽笙在MT集團下屬的事業部任職的時候,老程是她所在事業部的設備工藝總經理。
“嗯,項目籌備的差不多了,測試中心那塊急缺規劃工程師,程總推薦你,就看你意愿。”
“不愿意!還來真的啊,孫部長……哎,不是,……孫工啊……我也和你說正經的,你也知道我這兩年光顧當米蟲了,很多知識都交代回去了,況且現在測試標準什么的更新換代太快了,我怕是回去也干不了什么了,MT總不見得養閑人吧。”陸羽笙回絕的比想象中還要快,潛意識里的那人讓她拒絕與之再有任何關聯。
“你這小日子過的挺滋潤啊,這兩年沒把你吃傻吧,一天天的不工作想什么呢。”孫越懟起人來毫不含糊。
“還成吧,嘿嘿!不過我真的是有工作的。”
“什么工作?在那洗澡堂子上班啊?”
“……這話說的,我那是澡堂子嗎?請尊稱它為會所,謝謝您嘞。”
“有區別嗎?不都是去洗澡睡覺的嗎?”
“得得得,您說是就是,不跟您貧。”
“不過部長,你就幫我和程總說下,感謝他的青眼有加,但我可能是要辜負他好意了。還有,有機會去H市,我去看你們。”這是她發自內心的感謝。
“拉倒吧,有話你自個兒和老程說去,我只是一帶話的。”孫越鼻孔朝天瞪了她一下。
“我沒他電話了,聯系不上他……”
“自己想辦法!”
其實每一個曾經和她聯系過的人,陸羽笙都儲存著他們的聯絡號碼,那么說只是不想面對程小虎,如果他開口請她回去MT工作,陸羽笙不知該如何拒絕,又怕自己忍不住想答應。
當初決定了不再做那個掩耳盜鈴的人,如今斷然是不能再有回頭的打算。回到MT,勢必會和他產生新的交集,那她又何必徒增困擾呢。
視頻掛斷前的一刻,孫越仍不忘‘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說小陸啊,你也別急著回絕,過兩天我再聯系你。你看我們都一起合作那么久了,工作起來也不需要磨合了,老拍檔沒有比你更合適職位的了。而且你這兩年,個人問題上遲遲未有進展,回來MT大把的青年才俊還不夠你挑的嗎?把錢掙了的同時把終生大事也解決了,一舉兩得多好。”
“啰嗦……做技術的男人多半不解風情,小姐姐我不喜歡……”說這話的時候陸羽笙的腦海里開始不自覺的描摹出那副略帶陰郁的眼角眉梢。
“基數大了,概率不就大嘛,試試才能知道有沒有喜歡的。好好考慮下一下子。”“……”
陸羽笙從來沒有刻意的去忘記過某些事情,記憶是有壽命的,讓它壽終正寢最好不過。
故人的通話攪動起陸羽笙的情緒,讓往昔場景被重新喚醒,回憶似酒濃烈醇厚卻不醉人,此刻再憶起廖凱,他落在她額頭的唇齒,貼著耳邊的氣息,攬她入懷時顫抖的擁抱;消防樓梯間落寞的錯身而過……她想起他,但卻不想念他。
如李宗盛那力透紙背的沙啞歌聲“我認識的只有那合久的分了,沒見過分久的合”,回頭,本身就是個笑話。
時間無涯的生命里,我們自認動過真情,遺憾的是愛情和情愛,看似一步之遙,實則千山萬水。后來的他們漸行漸遠,令人唏噓,然而即便曾有過懊惱,陸羽笙也從未真正后悔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