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第一次在福利院看到塵香，她束著高高的馬尾，一件純白T恤，淺藍泛著白的牛仔長褲，一雙平底鞋，陪朵朵在一顆玉蘭樹下捉迷藏，迎著微風大笑的樣子，青春洋溢，令人移不開眼。

有塵香和朵朵陪伴的那幾年，應該是自己這一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記憶中的塵香即使身處困境，也總是能找到快樂的法子。放假了，又要開始擔心下學期的學費了。她便去打短工，并認為這是老天給自己機會，讓自己去學習新的技能。即使忙碌，即使勞累，依然時常會到福利院去做義工，去陪伴朵朵。

夢湮自小疾病纏身，因為心臟不好，誰也不知夢湮還能在世間待多久。生日愿望時，她說她最大的愿望便是能做自己的新娘。夢湮的愿望，自己無論如何都是要去完成的。

塵香你足夠堅韌樂觀，足夠善良寬容。你一定會碰到更好的人。

即使都有心理準備，朵朵的離逝，依然讓人痛心。是時候該離開了，自己既然給不了塵香需要的，那么讓她痛苦一次。也不愿意將她陷入更深的永久的痛苦中。

“誰是雒塵香的家屬？”有護士推開了手術室的門叫道。

“我就是。”遠之急忙起身。

“手術一切順利，你去病房準備一下，病人一會回病房?！?

“謝謝，謝謝。辛苦了！”這是遠之意料中的結果，卻依然感到欣喜。

當塵香從麻醉里醒來時，已是一個小時后了。見離躒和夢萸靠在床前打盹。塵香探探頭，卻很吃力。看到遠之靠在窗前微笑的望著自己，楊博坐在對面也笑望著自己，似乎在說著什么，又似乎怕吵到自己而不敢大聲講出來的樣子。原來有你們同行，我并不是一個人，塵香心中一暖，淚不由自主的滑出來。

“怎么了？痛嗎？是麻醉過了嗎？”夢萸睜開眼，見塵香笑著卻滿面淚痕，忙問道。

塵香吃力的搖搖頭，一副虛弱不堪的樣子。

“乘這會麻醉還沒過，再睡會，估計再過三四個小時就得過了藥性，傷口會疼，到時想休息也怕是不行。要是實在撐不過，告訴我們可以加止痛藥?！彪x躒望著塵香輕聲吩咐。

塵香輕輕點頭，覺得眼睛沉重不堪，便聽話的閉上了眼。

“估計一會麻醉過了，有得折騰，你們回去吧，今晚我來守夜?！彪x躒輕聲對三人說道。

“不行，你明天還要上班呢。萬一明天有手術怎么辦？今天忙一天了，也很累了，你回去，我來守吧。”夢萸立即反對道。

“你們的工作一點也馬虎不得，你們都回去吧，我不打緊的，頂多請幾天假，再說了，這是我妹妹，怎么論，也是我來照料?！睏畈┱f道。

“離躒熬夜肯定是不行的，夢萸也不行，你們的工作也不見得說請假就能請到假的。我沒關系的，我白天沒什么特別的事也不用去公司，晚上我來守著，楊博你請幾天假也是好的，白天就由你和我輪流來照顧塵香。”遠之見三人都爭著守夜，便說道。

離躒想反對，可貊遠之的分配，的確有理，也只得收了聲。

“楊博，你送夢萸回去吧，我的車還在燕山呢，明天再去開回來，我今晚在醫院值班寢室里休息。和遠之也好有個照應。”離躒沉默了一會說道。

“也好。我明早來?！睏畈]意見的說道。

夢萸知道自己的確是幫不了什么忙，覺得離躒和姐夫的話也在理，便隨楊博回去了。

離躒見塵香睡著了，想在麻醉過了之前也補個覺。便去了休息室。

遠之見塵香睡得極不安穩總是動來動去，遠之怕右手的輸液針扎了手，便搬了張凳子坐在床邊，不一會兒塵香滿頭的汗，遠之見狀站起身拿了毛巾，替塵香輕輕拭去額頭的汗，塵香突然伸出手來緊緊抓住了遠之的手。

“別走，你們別走。我不想失去你們……不想”

“媽媽，連你也不要我了嗎？我只有你了，你為什么也不要我了？”

塵香，連你的夢境也不得安穩嗎？連夢里也在失去嗎？你到底有多擔驚受怕的過著日子？

“睡吧，我們都在。沒有人會離開你。”遠之慢慢的伸出另一只手撫上塵香的額頭，輕輕說道。

當塵香醒來時，看到自己死死抓著遠之的手，遠之人站在自己右邊，傾著身子一動不動，這樣自己的左手便能舒服的放在床上握著他的手了。

“都過兩三個小時了，還沒醒嗎？”離躒在門口問道。

什么？兩三個小時了？難道遠之這樣站了兩三個小時？他為什么不叫醒自己？

“剛醒。”遠之說著抬了下僵麻的手，塵香依然死死拽著。遠之有點詫異的望了望塵香的手。

塵香見遠之望過來，方才想起自己還握著遠之的手。一陣尷尬，忙松了手說道：“對不起，我睡著了。不知道。不知道抓著了你的手，對不起，對不起，不會再有下一次了，下次我絕不會再抓你的手了。下次，下次”

“這也沒什么事，別說太多話，傷口會疼的?！边h之打斷了塵香的話。

離躒進門將一切都瞧得一清二楚，見塵香說話時嘴巴一抽一抽的，估計急著解釋，說太多話牽扯到了傷口，引起疼痛。臉上一片潮紅，也不知是因為尷尬，還是因為傷口太疼。

塵香看到離躒的目光，真是恨不得一頭撞墻上去。自己這是在說什么呀？總是一緊張就胡言亂語，不知所云。不會有下次，下次絕不會再抓手？那是要干嘛啊？塵香急著想解釋，可又怕越是解釋，越是說錯話，索性閉上了嘴。

“塵香醒了？傷口痛嗎？這是離醫生先前開的處方，讓給你加的藥，對傷口疼痛有所緩解?！眲偤靡拱嘧o士來換藥，打破了尷尬。

“謝謝啊，崔護士?！眽m香緩慢的說道。

“別客氣，好好休息吧?！贝拮o士忙完便轉身出了病房的門。

“不早了，離躒你也去休息吧，明天還要上班呢?！边h之說道。

離躒明白，即使傷口疼痛，遠之在這里，對塵香來說都是一種喜悅與鼓勵。而自己似乎什么忙也幫不上。于是朝遠之點點頭，看也沒看塵香一眼，便離開了。

“遠之”塵香知道自己是不該和遠之有太多接觸的，可還是忍不住喚道。

“嗯？”

“是傷口很痛嗎？”見塵香開口叫了，又半晌沒說話，遠之便開口問道。

“沒事，手術后，傷口多少會痛的。已經加了藥，我能忍受的。”塵香慢慢地說道。

“那就好。”遠之微笑著說道。

“剛才，剛才你站了很久吧？”塵香艱難的開口。

“還好，沒一會兒，你就醒了。”

“你別誤會，我只是無意識的動作。我沒其他意思。”

“我沒放在心上，我知道你做噩夢了。你一直在叫媽媽別離開我?！?

“我時常想起朵朵，我不知道為什么，身邊在意的人，一個個都要離開我，朵朵，媽媽都是這樣。難道我們越是在意的，就越會失去？是不是讓自己努力而冷漠的活著，就不會再失去？”塵香輕而緩慢的說道。似在自言自語，又似在講給遠之聽。

“可是我做不到，我依然盼望著溫暖，我依然希望有朋友，有親人?！眽m香繼續說道。

“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許多關心你的朋友，離躒，楊博，夢萸”

遠之頓了頓接著說道：“還有夢湮和我?！?

“我知道。正因為我知道，我才害怕會失去你們這些朋友。”塵香望著窗外說道。

“不會，我們會一直在?！边h之口里說著安撫的話。

心底卻有著太多的無奈，幾年前為了夢湮，自己可以隱藏內心真實的情感，客氣疏離的對待塵香，然后杳無音詢的離開?，F在又憑什么說會一直在？

當然，塵香也知道遠之不過是想讓自己開心點，這世上的人，這世上的情還有什么是永遠的？人會生老病死，情再濃亦會枯亦會變，也許只有失去才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