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地時挖到少許蚯蚓，令我十分欣喜。蚯蚓不但是釣魚的上好誘餌，還是我家先生們爭搶的佳肴，據(jù)說，蚯蚓有很高的營養(yǎng)價值，還可以改良土壤，但我都用來給先生們改善生活了。
一見到蚯蚓，先生們便都拋下了文質(zhì)彬彬的派頭，爭先恐后地沖上前來，不再像平日那般互相謙讓地排著隊，而是前蹬后刨，左擠右踹，奮不顧身地爭搶起來。
先生們最愛論資排輩，從吃蚯蚓的姿態(tài)氣勢和先后順序上，可以看出它們的輩分。老資格的先生們都是氣勢洶洶的，一副當仁不讓的高傲模樣，晚輩們則卑微地、誠惶誠恐地低著頭。它們不敢與長輩爭搶，那些大的蚯蚓自然落到了前輩先生的嘴里。
先生們都有一個習慣，吃到一根較大的蚯蚓，便會離席而去，到安靜的角落去獨自享受。這時，其他先生就會跟在后面，緊追不舍。而這些追過去的大都也是老先生，只有它們才敢虎口奪食，才有爭搶食物的資格。
吃到蚯蚓的先生都有一個習慣，先放下，再重新吃到嘴里，畢竟蚯蚓是細長的，要找到適合的位置才好下口。但是，狼多肉少，先生們都是眼尖口快，經(jīng)常是在前者緩口的瞬間，蚯蚓就被另一位先生搶去吃了。此時，被搶的先生也之能悻悻地返回。
而那些地位低下、沒有資格和能力去參與爭搶的先生們，在前輩們離開后，卻可以心平氣和、安然自在地吃光剩下的蚯蚓。待老先生們回過味后，再急急地趕回來，蚯蚓卻早被一掃而空了。
我住在一個不大的農(nóng)家小院里，養(yǎng)了雞、鴨、鵝、狗，尤其是雞和狗，我總愛細細地觀察它們，可謂趣味無窮，有時還令人茅塞頓開，發(fā)出由衷的感嘆：“地球不全是人類的，還有無數(shù)的生靈！”
上文提到的先生們，就是我養(yǎng)的雞，我們同住一個屋檐下，常在庭院中會面。我尊稱它們?yōu)橄壬?，因為它們是這院里最精明的。它們邁著自信的步伐，昂首闊步在小院里，不時點著頭，似在品評院中的某處擺設(shè)，一副躊躇滿志、儀態(tài)大方的模樣。但它們的眼睛和嘴向來是不消停的，爪子也喜歡不停地向后扒拉著。
雞也有缺點，它們在方便一事上很是隨意。除了下蛋的窩之外，它們在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是無所顧忌的。它們的眼睛和嘴向來是不消停的，喜歡四處亂啄亂瞧，爪子也總不停地向后扒拉著。這與他們儀表堂堂的模樣有些不符，令人意外。
它們派頭十足，愛搞小團體主義，拉幫結(jié)伙地鬧矛盾。它們以先來后到劃分幫派，先來的是老大，后來的受欺負，同期來的也要分成三六九等。吃食時，老大可以當仁不讓地先吃，同期來的要小心翼翼地吃，后期來的則只能在四周圍觀，否則，老大會狠狠地叨它一口，其他同伙也會助紂為虐，都來叨那不守規(guī)矩、不講輩分的同類。
一群雞里，總會有一個是最受欺負的，或者是因為來得晚，或者是因為體弱矮小。雞的天性就是欺軟怕硬，從不同情弱者。被欺負的那只整天文文弱弱、唯唯諾諾的，不久就會憂郁得打不起精神來，甚至還會在孤獨、恐懼中死去。如何叫雞講究平等、博愛、團結(jié)，我暫時還沒有神機妙策。
在農(nóng)家小院里，雞的奉獻是最大的，只要喂得好，母雞會毫不吝嗇地每天產(chǎn)一枚雞蛋。那雞蛋大大小小、色澤不一，有時還會有雙黃蛋，主要是由喂的雞食來決定。
“咯咯——嗒，咯咯——嗒。”雞下完蛋后，先在窩里待上片刻，然后便急急忙忙出了雞窩，像是要將自己的豐功偉績昭告天下一般鳴叫著。
我為小院里的雞做了若干下蛋窩，但是，所有要下蛋的雞都會擠到一個窩里去。下蛋時的雞是很文明的，它們在蛋窩四周排隊等候，嘴里發(fā)出焦急的“咕咕”聲，卻絕不會叨嘴打仗，而是互相包容體諒。當有的雞忍耐不住時，也會出現(xiàn)兩只或三只雞在一個窩里同時產(chǎn)蛋的情況，先進去的雞還會謙讓地挪挪位置。大家都能互相體諒，無論是來了三四年的前輩，還是初來乍到的后輩，相處和睦，彼此理解，完全沒有了搶食吃時那種互不相讓的樣子。
下蛋的雞都像是初次懷孕的小媳婦，臉紅撲撲、羞答答的，脾氣也乖巧、平和了許多。此時，如果被抓住，它只會戰(zhàn)戰(zhàn)兢兢、哆哆嗦嗦地蹲在地上，不飛也不跑，這是為了保護尚在腹中的蛋。
雞喝水也別有風趣，雞雖然沒有牙，但嘴很厲害，胃也很厲害，很硬的苞米粒它都能囫圇地吞下去，尖銳的海蠣殼它也能叨得細碎后吃掉。喝水時，雞首先將嘴伸進水里，然后一下昂起頭來，仰面朝天，嘴同時一張一合，水就這樣吞進了肚子里。
有一只雞是曾經(jīng)的老大，但是，它已經(jīng)六歲了，年老體衰，弱不禁風。雖然它讓出了老大的位置，但還是備受欺凌，無力搶食，也跑不動，整天無精打采地耷拉著頭。最后，它還是無可奈何地走了。它那瘦骨嶙峋的模樣令人可憐，它也曾下過幾百枚雞蛋，是勞苦功高、功不可沒的。我念叨著它，萬分沮喪地把它下葬了。
我在農(nóng)家小院里還養(yǎng)了三只狗，稱呼它們?yōu)椴┦?。有一只是日本的秋田犬，叫“阿力”，大概是東京大學畢業(yè)的；有一只是俄羅斯的哈士奇，叫“二哈”，可能是圣彼得堡大學畢業(yè)的；還有一只是博美，叫“歡歡”，尚不知是哪所大學畢業(yè)的。不過，歡歡應該是院中博士們的導師，雖然個頭最小，但它的資格最老。歡歡今年已經(jīng)三歲半了，阿力七個月，二哈五個月。
二哈長得漂亮，尖尖的嘴巴，一雙大大的藍色眼睛，身材苗條勻稱，是很招左鄰右舍喜愛的狗。它是我從很深的下水道河溝里撿來的，也不知前主人為什么拋棄了它，我看它餓得可憐，喂了它一把歡歡的狗糧。就因為這一把狗糧，二哈成為我家里的成員之一。
那時，天氣正冷，它就在我家門口守了一夜，攆它也不走，萬般無奈之下，我只好收養(yǎng)了它。當時，它還是一副既埋汰又可憐的樣子，渾身臭烘烘、臟兮兮的，也看不出真正的顏色。可如今，它已是最受全家喜愛的狗，是令街坊鄰居都贊不絕口的狗。它模樣漂亮，表情生動，一舉一動都令人開懷大笑。
只要一見到我，二哈定是蹦蹦跳跳，歡呼雀躍，頭頂著我的腿，尾巴拼命地搖著，圍繞在我的腿邊，撲向我的身體。我若是坐下，它便會撲進我的懷里，愉悅地哼哼著，還會不停地舔我的臉，這撒嬌的模樣讓人哭笑不得。狗是單純的，也是真摯的，沒有半點虛情假意。
二哈聰明又狡猾，是貌似憨厚，實則詭計多端。它會一躍而起，撲下半空中的麻雀，動作十分敏捷，一瞬間就能完成，它還喜歡叼著獵物甩來甩去地玩上半天。它曾咬傷過雞，它不吃雞，只是因為雞不和它玩。它也知道自己闖禍了，躲在旮旯里，用灰溜溜的眼神看著你，任你如何叫它，它也絕不會出來乖乖挨揍。
春天，滿院都是青菜苗，需要把博士們?nèi)ζ饋?。我和二哈為此進行了一場令人氣憤的較量，最終以我的失敗告終。它被關(guān)進用鐵絲網(wǎng)搭建的籠子后，整天“嗚嗚”地叫著，在籠子里轉(zhuǎn)來轉(zhuǎn)去，一副不甘心的樣子。第二天一大早，我打開門，卻發(fā)現(xiàn)二哈竟然在門前跳來跳去，得意揚揚。我趕忙去查看角落的籠子，讓人吃驚的是它竟用尚不夠堅硬的牙齒咬斷了鐵絲網(wǎng)，竄了出來。
后來，我又加粗了鐵絲，可它竟然順著結(jié)實的網(wǎng)爬了上去，翻過鐵絲網(wǎng)，又竄了出來。于是，我加高了鐵絲網(wǎng)，本想這下可以高枕無憂了，可它卻在鐵絲網(wǎng)下的土地上挖了個很大的洞，鉆洞而出，那可是一個不小的工作量。
我是黔驢技窮、無計可施了，也為它的執(zhí)著和詭計多端所感動，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對它放任自流了。雖然，這對同樣被關(guān)起來的阿力是很不公平的。
二哈是狗，但它也有狼性，它不會像狗那樣“汪汪”地叫，而是像狼一樣地嚎。它會面朝天空，嚎個不停，是歇斯底里的，也是瘆人的。
歡歡是三條狗中體態(tài)最小的，但它的資格最老，是另兩條狗的前輩。它和阿力有矛盾，至今還積怨頗深。
當我夸贊或喂阿力時，歡歡先是很氣憤地對阿力汪汪不止，又對我也汪汪大叫幾聲，它既大惑不解，又氣憤不已。當它沒有辦法扭轉(zhuǎn)主人對阿力的寵愛時，它覺得自己失寵了，開始憤怒和失望，它曾是家里幾年來唯一的寵物。
任你千呼萬喚，任你用零食引誘，它卻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它對任何人都不理不睬，眼神中透著惱火和怨恨。它鉆到了床鋪下面，一天一宿都不出來，也沒有動靜，連來了生人，它也不再盡職盡責地提醒主人了。它是在爭寵，是真的生氣了，而且還氣得不輕。
它一直對阿力有看法，也可以說是意見頗深。每每見到阿力，它總是憤怒地大叫不停，還追逐、狂吠阿力，好像與阿力有深仇大恨一般?；蛟S因為它們都是公狗，同性相斥，但也不完全是，對別的公狗，歡歡基本都是比較友好的。
阿力長得很快，膘肥體壯，對歡歡的欺凌它總是忍氣吞聲。一次，它忍不住與歡歡懟了起來，一巴掌就把歡歡掀倒在地，兩只健壯的爪子壓住歡歡，低吼著。歡歡仰面朝天，癱在地上，發(fā)出凄慘的叫聲。好在阿力很有分寸，它總要給主人留點面子，沒有下口咬歡歡。
這之后，歡歡對阿力的恨更深了，大概是到了不共戴天的程度。不過，盡管它見到阿力時還是汪汪地叫個不止，但只敢離阿力遠遠地叫，或者是隔著玻璃門，它才大耍威風。
歡歡也有它可愛、可親、可笑之處。歡歡是寵物狗，要經(jīng)常散步。有一次，它突然從大道邊竄到了馬路中間，馬路上車速很快，我驚恐地大聲呼叫，好在救下了它，它在我的懷里顫抖、哆嗦了好半天。還有一次，是在勞動公園的草坪上，它撒歡地狂奔，一頭栽進了荷花池里。我正焦急萬分時，驚訝地發(fā)現(xiàn)它居然會游泳。歡歡爬上岸，一身柔亮的皮毛都被打濕了，模樣可憐又可笑，我算是知道了什么叫落水狗。
歡歡一向忠于職守，若是生人來了，它會狂叫不已，若是熟人來了，它雖然也叫，但聲音卻溫和許多。它還會跑到主人面前，搖頭擺尾地通知主人。
歡歡身上的毛是金黃色的，眼睛又大又黑，像兩顆黑色的寶石，臉形像狐貍。它的快樂、憤怒、憂傷都體現(xiàn)在它的眼睛里和尾巴上，高興時，它會用力地搖頭擺尾，如果它的尾巴耷拉下來，那一定是生氣了。
歡歡的睡眠很好，帶著出行時，它能從上車一直睡到下車，在家里，它會到冬暖夏涼的房間里睡覺。它睡覺時還會打呼嚕，說夢話，就是閉著眼睛，莫名其妙地汪汪叫幾聲。睡得香甜時，它會舒適、愜意地翻過身來，四腿朝天地酣睡。
一覺醒來，它總要先伸個懶腰，把前腿向前伸直，大大地吸一口氣，然后身體一抖，用力地甩動幾下，再到廚房的狗食碗前去看看嗅嗅。很快，它就擺脫了睡眼蒙眬的狀態(tài)，又精神抖擻地履行起職責了。
歡歡很會看人的臉色行事，人的喜怒哀樂它都能心領(lǐng)神會，它會死皮賴臉地搖尾乞憐，也會不聽召喚地自行其是，還會自顧自地丟棄主人。
山上的人家養(yǎng)了條藏獒犬，很是兇猛。每當路過他家時，歡歡都是悄聲無息地快速跑過。若在此時把歡歡抱起來，它就會拼命地叫起來，一副要與藏獒拼命的架勢，在你的懷里佯裝憤怒和不服。當你不抱它時，它便會灰溜溜地先跑回家去。
歡歡是我從狗市上買來的。狗市在市中心的中山公園里，那是狗的交易中心，是一個非常繁華熱鬧的去處，我在狗市里東張西望，想選一條心愛的狗，但卻看花了眼，見一條便喜歡上一條，看哪一條都很有特點，始終下不了決心。
有一只很小的狗，它緊緊地跟隨著我，不喊也不叫，兩只大大的眼睛里卻滿是渴望、期盼，它總是跑到我的跟前，用眼睛緊緊地盯著我。
狗的主人說它是博美，是日本的名犬。我對于狗的品種似懂非懂，卻一眼就喜歡上了它。狗的主人很精明，見我對狗戀戀不舍，堅決不降低價格。
最終，我還是以不菲的價格買下了這條狗，還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歡歡”，這就是歡歡的來歷。有人說，它是個串種，不是純種的博美，我不以為然。我和它已經(jīng)有了感情，難舍難分，并不在乎它是否是純種狗了。
阿力博士也是買來的，那是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因為歡歡有時住在城里的家里，我在鄉(xiāng)村的農(nóng)家院里百無聊賴，想有一條能看家護院的大狗。經(jīng)鄰居介紹，我尋到了養(yǎng)狗專業(yè)戶的家里，他家大狗剛巧生下一窩，是兄弟兩個。小狗崽長得一模一樣，我挑選了一條，起名叫“阿力”，但它并不是我現(xiàn)在養(yǎng)的阿力。
阿力來到家里后，百般撒嬌，甚得我的喜歡。它長得與電影里的八公十分相像，憨厚、順從。雖然，它看起來憨態(tài)可掬，可我總覺得那是大智若愚的表現(xiàn)。冬天，尚幼小的它想到溫暖的房間里來，便在門口哭得悲悲戚戚，哭得九曲回腸，哭得委委屈屈，讓你情不自禁地軟下心來。
因為是大型犬的關(guān)系，雖然它只有三個月大，但是體形已經(jīng)很大。那時，我對狗的習性一知半解，帶它出去遛彎時，忘記給它戴上狗繩，沒想到它竟在我不經(jīng)意時跑了。它丟了，丟得無影無蹤，我沿著它留在雪地里的梅花爪印到處尋找，卻毫無蹤跡。養(yǎng)狗的人說，阿力太小了，它不會認識家的，它還沒有記憶力。我找了半天加半宿，在焦急、自責的心情中，確定了阿力已經(jīng)走丟的事實。
第二天，我又迫不及待地到了賣狗的人家，買下了阿力的兄弟，仍然管它叫阿力。這個阿力好像比前一個阿力要沉穩(wěn)些，但我總也忘不了第一個阿力，不知道它現(xiàn)在生活得如何，還能不能記住我對它的好。
阿力心眼很多，像是一種本能。我經(jīng)常買帶肉的骨頭回來，給它瞧見了便會“嗚嗚”地叫。喂給它一塊后，它便迅速地將骨頭埋進土里藏起來，馬上又跑回來搖頭擺尾地向你要第二塊，若是被拒絕了，它便把之前藏的那塊再刨出來吃掉。它常把食物藏在茂密的菜地里或犄角旮旯，還不時回來查看或吃掉所藏的食物。
二哈更狡猾，它經(jīng)常偷吃阿力藏的食物。它會趁阿力不在，偷偷摸摸地嗅，偷偷摸摸地找，再偷偷摸摸地快速吃掉。阿力是勤儉過日子，二哈則習慣于不勞而獲。很多時候，因?qū)ふ也坏讲仄饋淼氖澄铮⒘Ω械侥涿?，既失望又憤怒，還會無可奈何地朝天吼叫幾聲。
詩曰：“水流曲曲樹重重，樹里春山一兩峰。茅屋深藏人不見，數(shù)聲雞犬夕陽中?！鞭r(nóng)家小院因為有它們，充滿了勃勃生機。
2019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