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苗十三的記憶里,她的父母常常讓她護著自己的親弟弟十四。
第一次看見那團小小的男孩兒是在醫院,她才剛過三歲的生日不久。
她的爸爸把她帶到一個淺白的小床前面。
靠過去看時,薄薄的被單也是純白的,而下面的那個小生命正微微扇扇鼻子,熟睡著。
“爸爸?”
“他是你的弟弟,以后可以跟你一起玩咯!”
她的爸爸蹲下來,一手掌著她后背,另一只手扶住搖籃的架子。
“你要好好保護她啊!他是你的弟弟。”
“弟弟......”
把弟弟接回家的時候,小十三看見爺爺奶奶都特別高興。
奶奶很小心地接過弟弟,笑得合不攏嘴,還晃蕩晃蕩身體,唱著什么:“哦哦,小娃娃,搖籃籃,小娃娃,笑一笑......”
“好啊,好啊,”爺爺在一邊努力把頭湊近點,“咱家有后了!”
“爸爸,爺爺說,有后是什么意思啊?”
“呃這個啊,”爸爸牽起她的小手,“以后你就知道了,爸爸也說不清楚。”
姐弟倆相安無事地一起過了一年半,當初那個裹在被單里圓嘟嘟的小男孩已經慢慢活動開手腳,會蹦會跳還會站起來走一段路了。
小十三很喜歡她的弟弟,她的弟弟也很愛他的姐姐。
那時候,苗家出門散步常能被人看到這么一幕,媽媽走最前面,牽著小十三,小十三又牽著弟弟,弟弟走累了,媽媽就抱起來,小十三跟在媽媽身邊,繼續走。
鄰里那些老頭老婆子都笑,這苗家真是好福氣,一兒一女,都還生得那么乖。
小十三覺得他們在夸自己和弟弟,很高興。
但有時她們走遠了,有人又說:“哎,主要還是有兒子,兒子好啊。”
到了十四兩歲的時候,苗家在老家大辦了一場,請來了很多親戚,七大姑八大姨的都來祝賀。
在孩子眼中,那些人的臉像在半空飄著。小十三是一個也認不出。
偶爾有人過來問小十三怎么長這么大了,小十三聽見,就躲進媽媽的臂彎里,然后媽媽就跟別人說笑。
但是,今天宴席上的主角是他的弟弟。
當他弟弟跟著爸爸身后從老屋里走出來,那些人的目光都移過去,把十四圍起來,像看稀奇一樣。
“苗哥啊,你家這小伙生得還挺像樣,這小胳膊腿兒的,真嫩!”
“是啊,嘿,有型兒!”
“害,”小十三看見爸爸笑得很開心,“小孩子嘛,不都一個樣?”
“那可不是,十四看著就比我見過的其他娃子靈光,將來鐵定有出息!”一個白胡子老頭敞著掉了幾顆牙的嘴笑。
“要真有出息了,可得謝謝二叔的好話,哈哈!”
爸爸忙著去招呼那些親戚,全然沒注意到十四被那些人圍起來,一臉的恐慌。
小十三卻看見了,她看見她的弟弟想擠出來,卻有個穿碎花棉襖的大老婆婆故意逗他,挪著自己肥碩的身體,不讓他出去。
他試了好幾次沒成功,眼見著就要急哭了。
“你,你讓開!”
小十三跑過去,站到那個老婆婆身后面叫。
“喲,這不是內苗家小女娃么,讓啥讓?”
老婆婆瞇起眼,笑容沒一會就消失不見。
“你擋著我弟弟了!”
“嘿,你咋這沒教養,跟你大人吼!”
在旁邊招呼客人的爸爸注意到這邊,走過來詢問。
“大姑,怎么了?”
“哎呀,你家啊,這小女娃子怎么教的?跟大人吼,以后還怎么得了!”
“有這事?”爸爸剛剛還掛著笑的臉突然拉了下來,“十三,快和你姑奶奶道歉!”
小十三很委屈,犟著性子,就是不依。
“你這孩子!”媽媽也趕了過來。
“誒,我還剛想夸你們兒子養得白生,這女兒咋就這么欠調教,還是兒子好啊!”
“是是是。”爸爸陪笑道。
小十三很不高興,鼓起勇氣使勁推了她一把,但實際上,她只不過往后踉蹌了一下。
十四跑到姐姐身邊,也推了她,力氣更是小得不行。
“哎呦呦!”
“啪!”
隨著這聲兒脆響,那些親戚的目光都被引了過來。
小十三被爸爸扇了一耳光。那應該是她第一次被打。
在場的人都愣了。
“姐姐!”
十四嚇住了,慢慢拉拉小十三的手。
小十三看了眼弟弟,很快哭出來,把他的手甩開了。
“誰讓你推你姑奶奶的,沒大沒小!”爸爸有些生氣。
“嗚哇哇......他嗚,他不也推了嗎!”
“你弟弟還小,懂什么?還不是跟你學的!”
“你打孩子干甚!干甚啊!”那個白胡子老頭看到,嚷著,聲音引來了孩子的爺爺奶奶。
“苗子,做什么!”在家里,爺爺他們一直喊爸爸的小名。
“該打。”爸爸只冷冷地這么說道。
“她爺,苗子說得對,該教訓教訓。”媽媽抿了抿嘴,并沒有制止。
在了解整個事件以后,爺爺奶奶雖然還是訓斥了爸爸,但語氣卻顯然舒緩了不少。
“下次別這樣了,好好說。”
他們只這么說,看向小十三的眼光里藏了點厭惡。
“大姑,這次是我沒教好十三,誒,您先上座好吧?”
“切,走走走。”大姑碎了口唾沫,被爸爸帶上了桌。
小十三記著很清楚,那天明明推她的人不止自己,自己的父親卻只賞了她一人耳光。
憑什么?憑什么自己扛下了兩個人的錯。
辦完生日宴后,他們回到城里的小家。
累了將近一天的爸爸媽媽癱到沙發上,十四也有些困,爬到爸爸的大腿上睡著了。
小十三走在最后,剛到沙發上坐下,爸爸就問她:“今天中午,打你了,疼嗎?”
“嗯。”
“自己去拿點冰的東西敷在臉上吧,對了,知道自己哪兒錯了嗎?”
“我沒做錯。”
“你!”爸爸氣頭又上來了,但礙于十四還在腿上熟睡,才不敢吼她,“你去睡覺。”
小十三聽話地朝臥室走去,但剛要進去的時候,她聽見了自己爸媽的談話。
“我怎么會有這么無理取鬧的女兒。”
“你還說,”媽媽把電視打開,調小了聲音,“今天中午,到底發生什么你都沒問清楚就打了孩子,你就做得對?”
“當時不那么干都下不來臺,你知道的,我大姑的性子,再不止住她說話,非得把這事給鄰村的人也說道說道。到時候,我爸媽在鄉下,臉往哪兒擱?”
“可你哪兒能那么打孩子!”
“那我總不能打十四吧,哦還有,以后少讓十四和她姐姐黏在一起,我怕我兒子被帶壞了。”
“你什么意思?”媽媽有些驚,“難道十三就不是你女兒了嗎?”
“是是是,但畢竟兒子更重要,女兒,女兒當然也重要。就是......”
“呵,你和你爸媽一個樣,只知道兒子兒子兒子!”
“你不也是嗎!不然剛剛怎么不攔我。”
媽媽沉默了。
大廳里的光是暖黃的,電視播的體育頻道,也許到了天亮的時候,還有足球進網的歡呼。
小十三看著他們背影,好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也許自己早就不屬于這個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