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樂郡主的臉如花兒般綻放著，瓣瓣都是笑意，溢著滿足和愉悅：“冀小姐，咱們出去走走可好？”

冀忞從善如流地任由同樂牽著她的手站了起來。

同樂郡主略感驚訝：“冀小姐，對我這么放心？”

冀忞冷笑一聲：“我有的選擇嗎？”言罷，看看身邊歪倒在椅子兩側的柳兒和冰兒（綠石）。

同樂郡主滿意地一笑，挽著冀忞慢慢踱出花廳。

園中甚是寬敞，花團錦簇草木青蔥。二人拾桌而坐。侍女奉上茶點后奉命在較遠的地方侍奉。

同樂仰頭看看頭上的枝葉，輕嘆口氣：“冀小姐，我在你眼中，可能是毒如蛇蝎，不過，我變成今日的模樣，上官淑妃乃至這個皇宮里的人，都功不可沒。”

冀忞面無表情，內心冷笑：你就裝吧，咋的？打感情牌？講述一段悲慘的境遇，讓我心生憐惜，從而忘記你傷我害我的過往？做夢！

同樂郡主抬手扶了一下她的八寶赤金釵，金釵在陽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同樂自顧自地接著道：“我外祖曾經做過五品官，但后來家道中落，因為沒有足夠的嫁妝，沒有辦法與門當戶對的人家結親做原配夫人，我的娘親就只能給我的爹爹做了繼室，盡管我爹爹比我娘親大許多，我的大哥跟我娘親年紀相近，但因為是正妻，還能嫁進靖遠伯府，也就應了。入府后，我娘親生了我姐姐和我兩個女兒。本來以為我的姐姐是嫡女，議親后，靖遠伯府能給姐姐出份像樣的嫁妝，風風光光地出嫁。不料，那個時候才知道，靖遠伯府就是個空架子，爹爹的前妻，我大娘的陪嫁早已經被爹爹和哥哥揮霍掉，別說我的親姐姐，就是我同父異母的姐姐，出嫁的時候，靖遠伯府都沒有能力置辦體面的嫁妝。”

冀忞神情冷冷的：“你進宮是為了攢嫁妝？”

同樂郡主一揚眉：“是！我跟你不一樣，你是嫡長女，你即使以后有姐妹兄弟，你娘親的陪嫁，你外祖母留給你的家資，都足夠使你風風光光地嫁入匹配的夫家。而我和我姐姐不一樣，我姐姐才貌雙全，也是靖遠伯的嫡女，本來可以嫁進侯府侍郎這樣的人家做原配嫡妻，可最后呢，也只能嫁給一個不僅有著嫡子嫡女還有庶子庶女的員外郎做繼室。無奈之下，我也只能拼一下！”

這些冀忞能夠理解，作為霍楠，如果能夠作為公主的伴讀，就等同于宮中女官，身價將大不一樣。從宮里走出來的女子，眼界、教養、禮數，都是高門所看重的。霍楠這么做，也沒有什么不對。唯有一樣，就是很有可能代替公主和親。

但是，如果真的代替公主和親，靖遠伯府將獲得非常大的實惠。比如，霍楠被封郡主之后，本來要降爵的靖遠伯府被恩準再襲爵一輩！霍楠的母親本來是四品恭人，被授二品誥命。

但是，既然沒有去和親，僅僅因為救了公主就被封為郡主？似乎有點說不通。

“我被選為公主伴讀之后，燎戎國的述持親王前來求親，述持親王是皇族，曾經的攝政王，身份尊貴。皇上在御花園設宴款待，席間，他看中了我。”看出來冀忞的疑惑，同樂郡主緩緩地道：“于是，萬歲說將收我為義女，封為公主許給述持親王。”

“可是——”同樂嘆口氣，眼中浮起嘲諷、冷漠和一絲恨意：“有人嫉妒我靖遠伯家忽然出了一位公主，于是跟當今圣上說，已經給燎戎國送去了一位和親的皇子，再送去一位公主，豈不助長了燎戎的氣焰？何況，以后，若再有外邦前來請求和親，難道還得送個皇子加公主？既然述持親王看上了霍家小姐，就不會在乎她的身份！不如，把公主的頭銜留給南疆的赤涼。”

冀忞內心也輕輕悵然：霍楠嫁去燎戎，遠離家國和父母親人，也許終生不得相見，本就凄涼。如果有公主的名分，至少在異邦享有一定的尊榮。但如果僅僅是個普通的官家小姐，除非述持親王全心鐘愛，否則，與侍妾有何區別？

“述持親王見圣上遲遲不下封我為公主的圣旨，明白了其中的彎彎繞繞，他堂堂親王為和親而來，不是為了中原的美人，如此，不是把他當成歡場嫖客一般，述持親王一氣之下借故離開京城回了燎戎！”同樂郡主語氣平靜，但是，握著杯子的手卻在微微抖動！想是意難平！

冀忞長吁一聲，默默給同樂郡主的杯中添了點茶。

“盡管沒能去和親，盡管很多人笑話我，笑話靖遠伯府，但是對于我而言，其實影響并不大，那時候的我并沒那么貪心，何況對述持親王也不是情根深種。我覺得做伴讀也不錯，我可以省下家里的份銀，還能從宮里另一份月俸，時不時的還有賞賜，我覺得等我出宮的時候，我就能攢出一份豐厚的嫁妝了!所以，我小心翼翼地侍奉著淑妃娘娘和公主，我是翠霞宮里每天起得最早，睡得最晚的！我幫著宮女做針線，幫小太監們寫家書，我覺得日子這么簡單地過下去也很好。”

同樂舉起杯子，沖冀忞笑笑表示謝意，飲了幾口，接著道：“可是，這個時候，上官淑妃不知道從哪里聽來的，開始對我百般刁難！她認為，一天沒有替代公主，她的女兒就多一天被送去和親的危險！可是，她不敢去向皇上請求封個公主放在宮里待嫁，她把一切的恐慌和怒火撒到了我的身上！”

冀忞奇道：“這與你何干？”又不是封霍楠做公主，霍楠死活不干！

“因為我們靖遠伯府好欺負唄！”同樂苦笑一下：“上官淑妃怪我無能，埋怨我為何不讓述持親王去向皇上請旨賜封，最后嘲諷我沒有魅力迷倒述持親王，嘲諷我沒有當公主的命，這輩子只配伺候人！我一個小小的伴讀，只是在宴會上為親王彈奏一曲，然后又奉命為親王斟酒一杯，我如何能夠接近親王？別說于理不合，即使有獨處機會，我何德何能可以要求親王為我請封？”

“確實，親王想娶的是大周的公主，這個公主可以是張楠，可以是李楠，不一定非你霍楠不可！”冀忞輕輕附和道。

“我作為公主伴讀，書讀得不如公主，淑妃娘娘會訓斥我，說我資質魯鈍，將會帶壞公主。書讀得比公主好，淑妃娘娘又會不滿，認為我故意給公主難堪，給皇家難堪，甚至要給靖遠伯府降罪！起初，我還求同安公主去為我求情，可是不僅沒有用，淑妃娘娘還認為我竟然敢挑唆公主與她離心離德，不僅對我更加刁難，還讓人去靖遠伯府訓斥我的娘親！翠霞宮的宮女太監見淑妃娘娘不待見我，也開始變本加厲地找茬。吃不飽，穿不暖是家常便飯！不得已，我就得拿出錢來賄賂宮女太監，能換點吃的用的。可是，漸漸地，我攢的那些財物就見了底！”同樂郡主把手中的杯子重重地放到了桌子上！

冀忞內心一沉：最后的希望都沒有了！

同樂郡主仰頭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然后緩緩睜開雙眼，眸中水波盈盈：“我賠上我的一切，最后一無所有，我很怕！非常恨！憑什么！憑什么！所以——”

同樂郡主忽地站起來，俯向冀忞，笑著，眼中卻有淚，壓低聲音，接近幾不可聞，不過卻透著森森寒意：“既然絕了我所有的希望，就一起毀滅吧！我要讓上官淑妃嘗嘗失去女兒的滋味！”

言罷，同樂郡主又重重坐了下去，筋疲力盡一般：“然而，同安落水那一瞬，我后悔了！畢竟，她沒有傷過我！”

冀忞無言，摧毀她曾經信奉的一切，再絕了她所有的希望，逼得她開始不擇手段、不顧一切去面對未來的一切，這可能就是把人變成魔鬼的步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