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毒咒簡直太,太,太毒了!周彪洪逑濱俱是一凜。
梁東兒氣的要沖過去打冀忞,被梁慧兒和丫鬟緊緊抱住。梁東兒掙扎著大喊:“你做夢!我想說就說!冀忞你私會外男!你不知檢點,你丟了國公府侯府的臉!你不知羞恥!”
梁東兒有些歇斯底里,口中罵個不停。周彪看她鬢發(fā)散亂,罵人的話脫口而出,且不重樣,估計妾室之間對罵是梁府的日常。
冀忞彎腰從腳底拎起一條帕子,遞到眾人面前,只見粉白絲帕上繡著一個“小”字。梁東兒一見臉色大變。
洪逑濱不解地問:“忞兒妹妹,這是何意?”
冀忞道:“請慧兒姐姐將她的絲帕拿出來,各位便可明了。”
眾人等著,梁慧兒只好拿出絲帕,只見一樣的粉白絲帕,上面繡著“彐”字。
本朝女子隨身的娟帕都繡上自己的小字,一來布料質(zhì)地相近時候易于區(qū)分,二來也通過此顯示自己的繡藝。但是梁氏姐妹可能覺得筆畫多不好繡,于是就將自己名字的一部分繡上去。梁東兒繡的是“東”下部的“小”,梁慧兒的是“彐”。
梁氏姐妹隨冀忞回丹桂園的時候,梁東兒太興奮了,以至于掉了絲帕渾然不覺。柳兒撿到后交給了冀忞。前世的冀忞會馬上還給梁東兒,但是,經(jīng)歷了生死一世,冀忞防備之心甚重。盡管她告誡自己不能完全根據(jù)前世的恩怨處理今生的事情,但是無論如何,梁氏姐妹沒安好心,她不得不防。
記得前世在宮里,剛?cè)雽m不久,京城出現(xiàn)“蟲害”,漫天飛舞著比頭發(fā)粗點的小蟲,一不留神就鉆進眼睛鼻子里,妃嬪們即使門窗緊閉,也無法避免。因為這個蟲子無孔不入,總不能整天整夜不開門不開窗不進不出,門哪怕只開一條縫,飛蟲也會乘虛而入。
宮里開始處處燃起艾煙驅(qū)蟲,一時間,蟲子沒見減少,艾煙又到處彌漫,不僅熏嗆嚴(yán)重,而且對面幾米不能看清,行走非常艱難。這時候,南越一個叫嫘俞的部落,據(jù)說是嫘祖的后裔,進貢了“羽絲”。嫘俞部擅長養(yǎng)蠶制絲,他們用只有當(dāng)?shù)夭拍艹霎a(chǎn)的蠶絲緊急制出“羽絲”這種絲娟,“羽絲”可以做面紗。室內(nèi)戴一層可擋少量飛蟲,且視物清晰,據(jù)說宮女可以透過面紗穿針引線,兩層可在室外擋大量的飛蟲和煙塵,三層則飛蟲煙塵幾乎無感,還不影響出行視物。一時間,金銀珠寶都不稀奇,唯有“羽絲”最貴。
因為物資緊缺貴重,皇后讓當(dāng)時最受倚重的秦貴妃負(fù)責(zé)剪裁制作,陳婕妤負(fù)責(zé)向各宮發(fā)放。冀忞當(dāng)時被封為“美人”,賜號“芩”,住在焦賢妃“福遠(yuǎn)宮”的后院,名“芩石院”。而陳婕妤自己宮里有新入宮的張美人,韓美人,石才人,崔采女,放著不用,卻巴巴地跑到福遠(yuǎn)宮里來借人。
陳婕妤口中含蜜:“妹妹,放眼整個皇宮,論家室,論容貌,妹妹都是最出挑的。可是宮里人太多了,皇上哪里能記得你?你必須要多做事,常露臉,這樣皇上才能對你有好印象。妹妹將來位份肯定不在我之下,可是,現(xiàn)在就要看妹妹怎么做了!”
看著冀忞疑惑的眼神,陳婕妤神秘地笑道:“妹妹,你心中要清楚,如果你想當(dāng)四妃,晉九嬪,你就得按照貴、淑、德、賢的標(biāo)準(zhǔn)來要求自己,你才能有可能達到那個標(biāo)準(zhǔn)。反之,如果,你只想在“美人”這個位份上混到老,我也不多說,可是新人不停地進宮,到時候,你頭發(fā)白了還跟孫女輩的女孩們一樣,只是個“美人”,你甘心嗎?”
當(dāng)然不甘心,初入宮的冀忞何嘗不想靠自己光宗耀祖、洗去“克父克母”的傳言?
于是,在“疫蟲”漫天飛的日子里,冀忞帶著幾個宮女太監(jiān)奔走于各個宮室發(fā)放面紗。當(dāng)時,皇后每天兩條,四妃每兩天三條,婕妤等每天一條,美人以下嬪妃每兩天一條,掌事宮女太監(jiān)每三天一條,其余人等每四天一條。
而冀忞和她帶領(lǐng)的宮女太監(jiān)卻每六天一條,陳婕妤哄她:“你和你的人經(jīng)常到各宮去,讓人家看見你們總是戴著新的面紗,會誤會你們夾帶私藏,你自己也說不清楚,這樣戴著舊的面紗,不證自清!”
那時候的她,覺得這番話真的好有道理。可是,沒有人告訴她,為什么要去“證”這個清白?當(dāng)時,嬪妃不用說了,就是大部分宮女太監(jiān)們都躲在自己的小天地里不出來,而她白天奔跑在疫蟲中間,晚上,仔細(xì)地把面紗貼近燭火,去烤干沾到面紗上的小蟲,又不至于烤壞面紗,然后輕輕將蟲子彈落。而事后她才知道,有的宮女太監(jiān)因為蟲子鉆進鼻孔,飛進口中或者耳朵、眼睛里,有時蟲子會把耳朵等處皮膚咬破,人會發(fā)熱,相應(yīng)的部位會流出膿水,慘不忍睹。
后來天氣轉(zhuǎn)熱,幾場大雨把這些蟲子沖的一干二凈。皇上御駕親征得勝回朝,前朝后宮都開始了論功行賞。而此時,她身邊的宮女蘇兒告發(fā)她“私藏貢絹、中飽私囊”,更在她居住的芩石軒發(fā)現(xiàn)了大量的“羽絲”絲帕!
而她瞠目結(jié)舌,除了哭訴“與我無關(guān)”外,一籌莫展。
焦賢妃大怒,扔給她一條白綾讓她自裁。幸好有人提醒焦賢妃不能私自處罰有品級的宮妃,要稟報皇后再定。皇后復(fù)姓南宮,單名一個“菊”。南宮皇后將合宮上下召集到一起商議。
大多數(shù)人都在圍觀嘲笑,更多的人無動于衷。一個生命的快速凋零不過是她們茶余飯后的談資,而且還很快會被遺忘。然后會有新人,新面孔進來。皇宮里就是這么殘酷。沒有人關(guān)心你是不是清白,沒有在乎你付出了多少辛苦,也沒有人在乎曾經(jīng)的你是不是幫助過他們。
他們只是在意你,對她有多少的利用價值,即使用你的一生盡毀可以換來他們短暫的歡愉,他們也會泯滅良心在所不惜,
曾經(jīng)的自己對那個叫“蘇兒”的宮女恨之入骨,覺得焦賢妃受了她的蒙蔽,可是如今看來,焦賢妃,陳婕妤,哪一個是無辜的?
自己初入宮時,焦賢妃把蘇兒撥給她。蘇兒是福遠(yuǎn)宮的老宮女,記得在發(fā)面紗的日子里,就是這個蘇兒經(jīng)常主動去向陳婕妤稟報每天的發(fā)放情況,恐怕那時候就被陳婕妤收買了!
沒有焦賢妃或者陳婕妤的縱容,區(qū)區(qū)一個宮女怎么敢誣陷自己?她難道不知道這樣的重罪足以讓自己再無出頭之日?
事實上,每一個新入宮的人都被焦賢妃和陳婕妤視為對手,除掉一個是一個。
在她絕望之際,韓德妃淡淡說道:“皇后娘娘,芩美人剛?cè)雽m,第一次打理這樣的事,疏忽在所難免。臣妾在家中過年時候幫母親采買物品,賬目弄錯是常有的事兒。何況疫蟲肆虐之時,芩美人一直辛苦奔忙,也功勞不小,就將功抵過吧。”
南宮皇后淡淡一笑,不置可否。
正此時,洪充容撲哧笑出聲來,焦賢妃訓(xùn)斥道:“娘娘面前,怎可失儀?”
洪充容忍住笑道:“娘娘,臣妾是笑芩美人太笨,她住的那個芩石院院落小,鄰著福遠(yuǎn)宮的小廚房,進出人特別多,她想藏那么多的絹帕,也不怕被人偷光!要是我啊,我一定把這些東西藏在賢妃娘娘的正殿,又大,又沒有人敢去搜!等風(fēng)聲過了,慢慢取回來,萬無一失!”
與焦賢妃不睦的黎修容緩緩說道:“洪充容言之有理,瓜田李下,賢妃娘娘的正殿也應(yīng)該搜上一搜!”
焦賢妃大怒:“你敢!”
黎修容淡淡一笑:“賢妃娘娘,臣妾也是為您著想,聽說您要自行處置芩美人,當(dāng)時臣妾還在納悶,賢妃娘娘一向守禮,怎能擅作主張?定是有人別有用心,無中生有。還好您及時稟報了皇后娘娘,芩美人一旦有了閃失,您也難逃殺人滅口的干系。”
焦賢妃臉上陰晴不定,恨恨說道:“她雖是我宮里的,但是出了這樣不知廉恥的事情,與我何干!?”
洪充容笑意晏晏地接道:“沒有干系,賢妃娘娘何必怕呢?搜不出什么,您最多是管教無方,難不成您怕搜出什么?”
焦賢妃平日里拜高踩低,洪充容和黎修容二人雖品級不低,但是家世日衰,故而平日常常借手中的權(quán)力加以打壓。盡管焦賢妃不能把二人趕到冷宮里,但是,由于宮中人都是見風(fēng)使舵,見到二人被焦賢妃欺負(fù),因為事情不大,鬧到皇上那里,皇上也不怎么約束焦賢妃,因此宮里人也逐漸敢對二人冷言冷語,冷鍋冷灶。二人豈能不恨?
但二人畢竟在宮中資歷尚在,也不是一點影響沒有,此次耳目告知她們焦賢妃要私自處置芩美人,她們馬上稟告給了皇后和貴妃、淑妃和德妃。只等芩美人被處死,她們揪焦賢妃一個“無君無上、目無法紀(jì)、濫用私刑”的罪,出出惡氣!
可惜焦賢妃及時收手,正失望之際,耳目又來報,其實焦賢妃是“賊喊捉賊”,大宗的絲絹都藏在福遠(yuǎn)宮的正殿里!
皇后溫和地道:“賢妃妹妹,君子防未然,不處嫌疑間。你就讓她們?nèi)ツ愕恼羁纯矗逭咦郧濉!?
焦賢妃只有遵命。
不料,掌事公公帶人回話,讓皇后大吃一驚:在福遠(yuǎn)宮正殿中藏著大量的“羽絲”絹帕和未經(jīng)剪裁的絲絹!而且在翻動絲絹時候,竟然在里面發(fā)現(xiàn)了刻著皇后生辰和名字的木偶!
后來的事情就簡單了:宮女蘇兒被亂棒打死,芩美人無罪被放,焦賢妃被罰閉門思過,抄錄經(jīng)書。
皇后的兄長南宮珂擢升正一品太傅。貌似是這場鬧劇中的最大贏家。
梁東兒大聲叫到:“我丟了手帕,你撿到了,你怎地不還我?”
冀忞思緒回到當(dāng)下,不言語。又從袖中拿出一條一模一樣繡著“小”字的絲帕!
梁東兒一下呆住!眾人皆了然,一條可以是你丟的,難不成你隨身帶著兩條,還都丟了,還恰好都讓人家鎮(zhèn)遠(yuǎn)將軍小姐撿到?騙誰呢?
梁慧兒硬著嘴巴道:“我姐姐粗心,經(jīng)常丟三落四,說不定什么時候又丟了一條,讓你撿到了。”
眾人皆暗暗搖頭,丟了別的,無所謂,繡著自己名字的手帕隨便丟,丟了也不找?不信!
這時候,柳兒又拿出一條:“小姐,還有一個!”依然是梁東兒的“小”!
這下梁東兒傻眼了。眾人皆暗道:定是她平時贈與了楊公子,楊公子隨身帶著,平時拿出來聊表思念之情。今天相會,梁家小姐又贈了他一條。
冀忞平靜地道:“我在楊公子身邊撿到了這三條絹帕,本想著悄悄還與梁姐姐,不料梁姐姐苦苦逼迫,既如此,我就將這三條手帕交給洪伯伯,請他交給梁大人吧!”
周彪和洪逑濱暗暗稱奇,他們猜到這里面有事情,因為楊遠(yuǎn)為什么在這里他們最清楚,但是,冀忞跟變戲法般地弄出來三條手帕實在想不通。但是——
就這樣吧,到此為止吧,洪逑濱連忙上前一揖:“忞兒妹妹,請看在世子和為兄的面上,千萬別告訴侯爺和梁大人!你們都是閨中姐妹,何必你死我活?”
轉(zhuǎn)身又使眼色給梁氏姐妹:“我這個忞兒妹妹最是吃軟不吃硬,你們快去賠給不是,今天事情保證不再提起。”
梁慧兒也使勁點頭,拽著梁東兒向冀忞福了福身,道:“忞兒妹妹,今天的事情我們什么都沒看見,我們一直在客廳喝茶,喝完了茶就回去參加壽宴了。”
冀忞的一雙明眸從周彪、洪逑濱、梁氏姐妹臉上逐一掃過,鄭重地道:“梁姐姐第一次到丹桂苑做客,好歹也得有點見面禮吧?”
周彪一口老血險些吐出來!這個女娃子,怎么這么難纏!洪逑濱也感到頭疼,把人家丹桂苑弄得這樣亂,是應(yīng)該表示表示,可是現(xiàn)在人是不是還昏著,楊氏怕是沒這個心思出錢出力。罷了,實在需要的話,先自己掏腰包墊上吧。
梁東兒忍住怒火,盡量壓低聲音道:“來的倉促,來不及準(zhǔn)備,待日后備厚禮再登門拜會。”
冀忞翹起嘴角:“不必麻煩,梁姐姐的手鐲我很是喜歡,不知道能否割愛?”
梁氏姐妹的手鐲,質(zhì)地細(xì)膩,光潤通透,色澤純正,實數(shù)佳品。梁東兒欲拒絕,梁慧兒忙褪下自己的鐲子,遞到冀忞手里,并拉著冀忞的手真誠地說:“忞兒妹妹不說,我都忘記了,是我們失禮了,姐姐的鐲子實屬俗物,還望妹妹不要嫌棄。”
冀忞也不客氣地戴上,回頭看向貴姨娘:“姨娘,你看我戴著可好?”
周彪只看到冀忞的小手和腕上的玉鐲,當(dāng)真光華灼灼,膚白勝雪,一時間竟然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