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女走進殿中,行了禮道:“太子殿下,太子妃有請。”
胤宸詫異,可耐不住他想見到沐靈音,便不想為什么,立即就去了。
一進房中,侍女們便退了出去。
沐靈音坐在床上,白色的簾賬遮住了她的臉,燭火在黑暗中孤獨的燃燒著。
許久,傳來沐靈音的聲音:“阿若呢?”
胤宸一愣,便想了想,說:“她和靖恒去了鷓鴣城,短時間內,是不會回來的。”
話出,沐靈音一個冷笑,說道:“如果換做以前,我一定會相信你。可是到現在,你還在騙我!”
“我說的,便是實話!”胤宸堅定的說,又補充道:“以前的事無論如何已經不能更改,如今,信不信我,全憑你決定!”
“呵!”她一笑,掀開被子,起身。“你總說你是迫不得已,形勢所迫。可是,事到如今,我該怎么相信你?你告訴我?我該怎么相信你!
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騙我,還手刃我的親人。我不是神明,我只是一個普通的人,做不到‘一笑了之’!”
說著,沐靈音痛心疾首,再問:“我最后問你一次,阿若,去哪了!”
胤宸聞言,便回答:“她死了!”
話音剛落,胤宸又說:“我告訴你,是我親手殺了她,你信嗎?”
說完,沐靈音深吸一口氣,閉上眼,努力不讓眼淚流下來。
胤宸也知道,他和沐靈音之間早已經回不到以前。他轉過身,離開。
“等等!”
胤宸頓住腳步,轉過身,頓時驚愕。
“阿音!”他想上前,沐靈音卻阻止他。
“別動!”沐靈音手拿著短刀,目光冰冷的看著胤宸。
沐靈音拿著匕首,割下一縷青絲,含著淚冰冷道:“這是你們東都人的做法!”
“從此以后,你我恩盡緣絕,老死不相往來。”
說完,那一縷青絲從手中緩緩落下,隨即,她又握緊匕首,刺在自己胸口。殷紅的血浸濕了白衫,匕首上的鮮血低落,落在地上,瞬間冷如冰雪。
皇甫胤宸上前,沐靈音卻后退一步。
“自今日起,丘夷公主,沐靈音已死,世上也再無阿音。”
皇甫胤宸看著她,心中痛苦萬分卻只能哽咽著任著淚濕雙眼。
他破出苦痛,上前,想抱住她。而她卻流著淚連連后退,始終都不曾看過他。
他的雙手無措的顫抖著,聽不見任何聲音,腦海中只有那些訣別的話語在回旋。
他帶著萬語千言艱難的轉身離開,再沒有挽留,就連斥責和怨恨也沒有。
他的背影漸遠,沐靈音心中的那個人也慢慢地變模糊。
就好像一副已經模糊的畫,她再也看不清他的臉。
她終是沒忍住,鮮血從喉中涌出,就像她止不住的淚水。
經太醫診治,沐靈音大限將至,之前的好轉不過是回光返照而已。
自與胤宸訣別之后,她整日以淚洗面。
有一日她起早了些,卻發現周圍冷了許多。她起身走下床,披上披風,打開門。
原來,是下雪了。
她披散著發髻,走進院中,伸手去接飄落的白雪。
雪落在手中,變化成水。沐靈音看著水從指尖流失,只剩下冰冷時不禁心中苦澀。
“東都的雪真冷啊……”
婢女走到沐靈音身邊,擔心的說:“太子妃,這兒太冷了,不如奴婢扶您回屋里吧?”
聞言,沐靈音搖搖頭。
“你下去吧,我想獨一人待著。”
“可……”
“下去吧!”
“是。”婢女退了下去,沐靈音轉頭,才發現院中墻角有一顆紅梅。
紅梅凌寒獨自開綻放,得是需要多少的勇氣?
曾經的她,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勇氣,竟然想要來到東都。可來了之后,一切就都變了。
曾經她也相信,胤宸一定像侯將軍喜歡紅綾那樣喜歡過她。只不過,他們都一樣,放不下一樣東西而已。
而就在他們都離我而去的那一天。
不過一夜,她竟恍然覺得自己老了十歲。
曾經,她活在水光瀲影之中,全然不知世事如何。一步一隅,也不過是活在他人的保護之下。不理解什么是后果,不關心對錯。
如今夢醒黃梁,她才知道她錯得多么離譜。
從前,她讀不懂“世態炎涼”這四個字,可如今她懂了。世間百態,世事難料。塵世就如同一個巨大的漩渦,你只要陷進其中,便再也無法脫身。
想來,她不禁嘆了口氣。
塵世間遺憾,縱使悔過,也無濟于事。心不動,不思量,是不是就會好一點?
如今嘗到了苦頭,后悔已經是不能夠的,唯獨能做的就是茍活著,將所有的眼淚和苦痛咽進肚子里。
“華奕哥哥,我果然終究還是錯了。”
她捻下一朵紅梅,放入手帕中。又那了一塊竹板,在上面寫下“折竹”兩個字。竹板下掛著的是那包紅梅。
隨后,她將竹板掛在紅梅枝頭,便轉身離去。
走進房中,沐靈音便命人拿了一張紙和一支筆來。她執筆,對著紙墨發呆。許久之后,又將筆放下。
她環視周圍,這周圍都是胤宸送來的畫作。自從成婚以來,胤宸每日都會派人送來一幅畫。這些畫后來搬到了東宮,就都被掛了起來。
畫中有山水,繁華都城,皚皚白雪,無垠沙漠……唯獨沒有她心中的故鄉。
說到故鄉,她才猛然想起來,她如今是亡國公主。
思緒回到初雪的半個月前。
周禮帶著軍隊凱旋,受封靖騎將軍。也是從那時候,她知道丘夷已經不存在了。
而周禮回來時還押送了鷓鴣城城主和鷓鴣城城主之女——云漓。
她前往天獄看云漓,云漓冷笑,說她忘恩負義,并與沐靈音決裂。
沐靈音無話可說。
她確實是茍活著,就等著哪日能死在這冰冷的皇宮之外。
但自從見了云漓,沐靈音整個人就像被抽了魂一般,完全沒了精氣神。
太醫診斷,她大概還有最后十五天的時間。
當時,胤宸就如同瘋了一般。可對于沐靈音來說,還是太久了。
她不想再承受痛苦了。
思緒回到眼前,她在信封上寫上“胤宸”兩個字,便將那張空白的信紙折好,裝進信封。
隨即,又動身,前往迎鸞殿。
迎鸞殿中,空無一人。雪將庭院的紛雜掩蓋,她看不見人離去的蹤跡,也看不見人來的蹤跡。
“看來,她們也已經解脫了……”沐靈音嘆了口氣,剛轉過去,就覺得嘴角有鮮血溢出。
她用手擦了擦,確實是血。
不過,她都已經習慣了。
“太子妃,奴婢們扶您回去!”
“不必了,你們先走吧……”沐靈音說著,抽回手,婢女們一臉為難的相互看了看,隨即都跪下。
“懇請太子妃跟奴婢們回宮!”
沐靈音看著跪在地上的宮女,便叫她們起來。
“你們不用擔心,我走不了多遠……”
其中一個婢女聽了,便抬頭看著沐靈音說:“太子妃有所不知,太子殿下吩咐了,若是太子妃有一點閃失,奴婢們都要掉腦袋!所以,懇請太子妃開恩,跟奴婢們回去吧!”
“是啊!”
“是啊!”
“……”
附和的聲音此起彼伏,沐靈音無奈,只能跟他們回去。
沐靈音坐在亭中,看著漫天飄雪,又想到了老婦人在迎鸞殿唱的那首歌:“蜉蝣之羽,衣裳楚楚。心之憂矣,於我歸處。蜉蝣之翼,采采衣服。心之憂矣,於我歸息。蜉蝣掘閱,麻衣如雪。心之憂矣,於我歸說。”
心如蜉蝣,卻生不由己。以為找到了歸處,其實也不過是在自欺欺人。
驀然間,她耳邊仿佛聽見了西域的風聲,眼前的紅墻黃瓦變成了白墻,周圍的地面變成沙漠。
她看見了她大爹爹,大娘娘,華奕等人坐在一張木桌前。華奕向著她招了招手,她卻看著他們離她越來越遠,遠到她都看不清。慢慢的,周圍變得一片雪白。
四周傳來熟悉的聲音,看著周圍營帳上的裊裊炊煙,實現便開始轉向王賬。
忽然,一個人掀開王賬,莫托走了出來,緊接著是莫托,安若,然后是那個只在她夢里的忽達善,忽達善還帶著她阿姆一起出來了。
忽達善用慈祥的眼神看著她,然后互換她。
“阿音啊——回家了!”
她阿姆也笑著說:“阿音乖,阿姆來接你了!”
安若走上前,笑著看著她:“公主,我們一起去神奈梓湖玩吧!”
莫托則是一臉憨笑看著沐靈音,很真摯的說:“公主別怕,莫托會一直保護你!”
她看著所有人轉身離開,往蒺藜溝走去,她想去追,卻發現已經不見蹤影。
猛然間,一道光照得她睜不開眼睛。她用手擋著臉,十分抗拒那道光。
但最終,她還是被光吞沒。
她緩緩睜開眼,太醫在一旁才松了一口氣。
原來,是她在亭中是不知不覺的昏倒了。而她剛才所看見的,也不過只是幻覺而已。
看著昏暗的房間,她的心中失落,無奈,傷心……
這并不是她日思夜想地方。
入夜,沐靈音用完膳便走到院子里看著天空。
今晚的明月被一片云遮住,星星散落在周圍,發出暗淡的光。
她拿出白天寫好的那封信,傳來一個婢女。
“你去將封信,交給太子。”
婢女接過信封,有些疑惑,但又不敢多問。
沐靈音取下哪日掛在寒梅枝頭的竹板,拿著竹板走進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