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文杰和程訸璇三人走在回寢室那條必經的林蔭小道上，在醫院待了一下午，出來后，他們就和冰學院四人分開了，離新任務還有三天時間，每個人都得回去整理整理這幾天發生的事情。

之前熙熙攘攘的林蔭小道上只有幾個零星的成員，一臉的行色匆匆，都往大門口處趕去。

獸潮雖然結束了，但元素者和政府人員卻沒有多少休息時間，戰場的善后，市內秩序的維持都需要他們，加上這次獸潮的沖擊，秀南市的人員出現了很大空缺，導致他們的任務量更加繁重，湯文杰四人也被分配了巡邏任務。

但沒有人有任何不滿，相比較而言，他們還活著就是最大的幸運了。

“我們先回去了，你們晚上巡邏的時候小心一點。”程訸璇和汪斐兩人打了個招呼，然后朝女生宿舍樓走去。

湯文杰和歐陽點了點頭，回到寢室，將一套衣服放進背包后，關上寢室門后，匯進一起往大門口的人流中。

第二天，天還未蒙蒙亮的時候。一輛純黑的商務車從法學院大門口駛出，車頭正中央別著一朵白花，搖曳在風中。

與此同時，同樣的黑色商務車分別也從冰學院和政府大廳中駛出，方向一致，都朝著秀南市最東邊以平緩的速度行駛著。

法學院這邊的黑色商務車后面跟著幾輛黑車，車頭處也扎著白花。程訸璇和汪斐端坐在正副駕駛位置上，披散的頭發被扎起，露出優美的脖頸，手臂處帶著的白色袖章，加上全套的黑色西裝，氣氛壓抑且凝重。

漸入深秋，早上的氣溫驟減，加上法學院的地理位置偏僻，駛出了好一會，都未見到行人和行車。

在快到市區的一個街道口，汪斐感受到了一陣遠近光燈變化的光亮，女生扭頭望著窗外，一輛黑色的巡邏車停在路口，車頭同樣別著一朵白花，坐在車子內的法學院成員也是一身黑色西裝，朝汪斐點了點頭，然后發動汽車，跟在了車隊后面。

又過了一個街道，一輛巡邏車也跟在了車隊后方，車頭的白花格外得扎眼。

車隊的規模越來越大，整個秀南市正在執行任務的元素者和政府所屬人員都加入其中。坐在駕駛室的程訸璇打開了雙閃燈。橘黃的燈光在仍未全亮的街道上顯得格外亮眼，透過帶有寒氣的玻璃往外望，朦朧而又虛幻。

跟在程訸璇后方的車子也紛紛打開雙閃燈，指引著新加入的車輛。沒有人鳴笛，行駛的車輛內也沒有任何交談，沉默著開著車，似乎怕打擾到誰了。

湯文杰坐在駕駛室位置，注視著純黑色商務車從他眼前經過，歐陽從車后面拿著空的背包走出，身上也是合身的黑色西裝，手臂別著純白袖章。

他們兩人剛剛結束巡邏任務，湯文杰先一步換好衣服坐在了駕駛室上，雙眼布滿了血絲，不知道是熬夜的緣故還是什么原因。

歐陽在副駕駛室坐好之后，默默點點頭。

湯文杰吐出一口氣，發動著汽車，無聲跟在了行駛的車隊后面，雙閃燈在安靜的車內有節奏的跳動。

慢慢得，天亮了，街道上的人和車開始多了起來，在與車隊進行交匯的時候，行人都紛紛佇立在原地，默默注視著整支車隊的行進，行車也都讓開道路，打開雙閃，停在原地等車隊完全通過，還有不少司機走到街道，對著遠行的方向鞠躬。

車隊經過秀南市中心醫院，醫院內所有的病人和醫護人員都起立，在原地默哀了兩分鐘。

最頂層的病房內，周成、王臻林和沈瀾清站在窗邊，看著車隊從醫院門口的街道穿過。

三人面無表情，待到車隊走遠后，周成輕聲問道：“這是我們三個第幾次送行了？”

“第七次？還是第九次？記不太清楚了，有時候一年送兩次呢。”王臻林回答道

沈瀾清也回答道：“還有的送行連我們都不知道呢，所以，怎么數得清楚呢！”

“你說，要是我們犧牲的時候，會有這么多人為我們送行嗎？”

沒人回答周成的問題，三人都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最后還是周成自問自答，

“應該會有人的吧，誰知道呢......”

法學院的純黑色商務車與冰學院、政府大廳的商務車在中心街道相遇，三輛車并排著行駛，后面跟著三方的車隊。

經過兩個半小時的行駛，純黑的商務車終于在秀南市最東邊的一處山腳下停下。

高度大約只有五十米的小山，山頂處修造了一座小鐘樓，古樸的暗黃色銅鐘被懸掛在空中，山上樹木零星，點綴著深青色的臺階，臺階從山頂一直延伸到山腳，白色的石柱聳立著，上面雕刻著“陵山”兩字。

陵山，專門為犧牲的學院派和所屬政府機構的元素者所設，早在十年前秀南市改造計劃中，陵山是所有工程中最先竣工的。

普通平民的陵園就在陵山旁邊，兩座山互相遙望，共同訴說著山中人的生平。

一名身著深黑色西裝的老人正站在銅鐘一旁，銀色的頭發梳得一絲不茍，棱角分明的溝壑在老人的臉上留下時間的痕跡，卻也能看出年輕的時候是如何的意氣風發。

秀南市市長，章慎子，秀南市崛起神話的締造者，只有他，才有資格主持這場葬禮。

悠揚的鐘聲從山頂傳出，老人動作緩慢卻有力，布滿老繭的雙手緊握著銀錘，一下下撞擊在銅鐘上。

三輛純黑的商務車前車門同時打開，秀南市副市長從一輛車內走出，整理好有些褶皺的純黑色西服，站在首位，其余兩輛商務車中也走下兩名老人，站在了副市長旁邊。

后面的車隊紛紛熄火，車內所有人都走下車，按著順序站立，一言不發，眺望著前方不遠的陵山，臉色肅穆。

副市長和兩名老人邁動著腳步，朝陵山走去，人群也開始緩慢的移動，整支隊伍只有兩種顏色，嚴肅的黑色和純潔的白色，肅穆而又莊重的氣氛彌漫四周，沿著那條深青色臺階逐漸攀升。

鐘聲一直未停，章慎子不知疲倦得敲擊著銅鐘，沉重的銅鐘甚至有了細微的晃動，鐘聲從一開始悠揚清脆變得厚重緩慢；像是災難來臨前的前奏，讓人喘不過氣。老人身體有了輕微的晃動，因為鐘聲陡然變得激昂鏗鏘起來，災難來臨，卻還是有人奮不顧身得站了出來并阻止了災難，他們用生命完成了這一壯舉，這慷慨激昂的鐘聲正是他們人生最后高光時刻的重現。激昂過后，鐘聲斷階式下降，變得低沉粘稠，一股濃郁的悲傷氤氳開來，但在沉重的鐘聲中夾雜著一絲清脆，如果不仔細聽的話根本發現不了，慢慢的，清脆的聲音越來越大，完全取代了低沉粘稠的鐘聲，剛開始出現的悠揚清脆的鐘聲又一次傳遍了整座陵山。

英雄雖死，但信念長存！

老人停下了手，淚流滿面。

上山的人流早就到達了山頂，但沒有出聲，默默低著頭，隨著變換的鐘聲不停轉變著自己的情緒，最后也像老人一樣，無法自拔。

當鐘聲結束后，人流各自散開，朝陵山的不同位置涌動。

湯文杰抹掉眼淚后，和程訸璇等三人來到了一處墓碑前，是之前教過他們的一名老師，被魔獸分尸蠶食，連遺體都沒找到，只好將他生前穿過教師服埋在了這里面。

四人默哀了很久，然后繼續朝下一個墓碑走去。

據統計，這次獸潮過后，法學院元素院犧牲了五十八名教師，三十二名元素學員，外院犧牲了二十五名教職工和十名普通學員；冰學院元素院犧牲了六十四名教師，四十五名元素學員，外院犧牲了十八名教職工和二十三名普通學員；所屬政府機構的元素者，犧牲了一百四十五名，政府機構普通者犧牲了七十八名。

平民傷亡情況，自愿參與獸潮戰爭的普通人一共有兩百七十九人，犧牲八十七名，受傷三十六人。

除此之外，平民傷亡數為0！

這又是一場難以說明勝負的戰爭，這樣的戰爭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了。

湯文杰望著已經沒有多少空地的陵山，心中思緒萬千。

四人繼續往前走，碰見了嚴敏，幾天不見，瘦了一大圈，蒼白的臉頰，紅腫的眼睛。

嚴敏旁邊有著一個樣貌跟她有幾分相像的女人，坐在輪椅上面，臉色同樣蒼白得可怕。

湯文杰和程訸璇對視了一眼，后者點點頭，四人走到嚴敏姐妹前的墓碑前，深深鞠了一躬。

嚴復因搶救無效，死在了醫院內，因為他的巨大貢獻，政府破格將他的墓碑歸入陵山。

嚴敏擦了擦眼淚，輕聲道：“謝謝你們，父親走的時候沒有遺憾了。”

四人點點頭，安慰了女人幾句后，繼續朝下一個墓碑移動。

章慎子看著人流，輕聲咳嗽了幾句。

旁邊的副市長幫忙拍了拍背，關切道：“沒事吧！要不下次敲鐘我來吧?！?

章慎子搖了搖頭，眼神堅定，“不用，我能為他們做的只有這些了，就讓我來吧！”

副市長知道勸不了面前的老人，只好無奈得搖搖頭，隨后又輕聲道：“兩天后，章琦就要帶隊外出了?！?

章慎子眼神微移，望向了湯文杰等人，后者正好和冰學院的四人碰上了，互相說了幾句話后，再度分開。

“都是很好的年輕人啊！”章慎子感嘆道：“不應該給他們這么大的壓力?。　?

“沒辦法，那條公約對我們限制太多，只能靠這些年輕人了?。　?

章慎子緩緩點頭，兩人不再言語，默默注視著陵山上的塊塊墓碑。

祭奠一直持續到下午五點，眾人才從陵山上離開。

湯文杰單獨開著一輛車，駛向了和程訸璇等人相反的方向。

“文杰要去哪？”程訸璇先是問道，然后似乎想到了什么，有些惱火道：“不是叫你勸他別去嗎？”

歐陽坐在后座，幽幽道：“我哪里勸得住他，而且他說得很有道理?！?

“他說什么？”

“既然我回來了，就得為那些回不來的人負責！”

靠近秀南市最東邊的一處老住宅區。

這是在秀南市改造計劃中第一批建成的住宅區，剛完工時還是嶄新的，但經過時間的摧殘也變得有些老舊起來，但環境整潔，而且靠近邊緣，并沒有市中心的喧鬧和嘈雜。

湯文杰漫步在干凈的街道上，五點快六點，正是下班高峰期，所以街道上的人還是比較多，男生看上去并不怎么趕時間，隨著人流緩慢移動著步伐。

晃了大半天后，男生在一處房子面前停下了腳步。

房子說大不大，說小也不小，房前剛好還種著一棵樹，樹上枯黃的樹葉在微風的吹拂下緩緩落在男生肩上。

湯文杰輕輕將落葉彈開，剛準備敲門，卻聽到房內傳來的一陣對話。

“燕啊，你打沒打電話問問平兒啊，他有事沒事??！老太婆我擔心得很?。　鄙n老且有些急促的聲音傳出。

“打了啊，打了好多個都沒人接啊！”很快就有一個女人回答，“這死小子，早就叫他不要去接什么任務，這下好了，還碰上了獸潮！真是不讓人省心??！”

女人正在房間內收拾東西，邊收拾邊數落著某個不聽話的兒子。

“媽媽，”稚嫩的童聲響起，“哥哥什么時候回來啊，我想他了！”

“媽媽也不知道?。“Γ迸藝@了口氣，然后將一床被單交給身旁的小男孩，“去把哥哥床上的被單拆了，換上這個干凈的?！?

“哥哥都沒睡過，為什么要換?。俊?

“傻孩子，哥哥要是回來了，肯定要睡干凈的??！你哥哥呀，最愛干凈了！”

湯文杰準備敲門的手懸在空中，深深吸了口氣，背靠在墻上，輕聲呢喃道：“兄弟，你他媽不是沒人愛的啊...你家里人洗好被單，隨時都在等你回來啊......”

湯文杰蹲在了地上，捂住嘴巴，止不住得哭了起來。

“媽媽，”小男孩在屋里問道：“好像有人在我們家外面哭哎?！?

女人也聽到了哭聲，連忙起身，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門口，

“肯定是你哥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