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言，杜守敬臉色才稍霽，這場接風洗塵的宴會才得以繼續下去，當然氣氛大打折扣。
杜衡瞥了杜嫣然一眼，一身鵝黃色的衣裙，標準的大家閨秀，雖然才八歲的年紀，但是坐在那里安安靜靜，舉手投足之間不難看出受了極好的教養。而旁邊的杜依然呢，則是明顯地沉不住氣，不知是隨了誰，瘦瘦巴巴的，皮膚也不是很好，隱隱能看出星星點點的雀斑，一雙大眼皮耷拉著，卻非要拼命地瞪圓，跟自己打著眼架。
杜衡看著她眼里的挑釁，嗤笑一聲，用口型跟她說著：“丑八怪！”
很好，杜衡很滿意地看到她再次炸起了毛，但是很遺憾，又被杜嫣然給摁住了。
杜衡又順勢看了一眼杜嫣然，沒想到卻撞進了旁邊劉清蘭的眼睛里。劉清蘭正在顧著她5歲的寶貝兒子杜致文，但是一雙看過來的眼睛仍然是威懾力十足。杜衡繼續收回視線，眼觀鼻鼻觀心，自顧自地吃起了飯。沒有辦法，她現在不能跟劉清蘭鬧得太僵。為她自己，也是為她娘。
“膽小鬼！”
杜衡無視杜依然的挑釁，不管不顧地吃吃喝喝。今天可是二嬸嬸一家的接風宴，她可不想在這種場合作亂，要不然沒來的又惹未來的大將軍不快。
慕青目睹了杜衡這一系列的舉動和做派，不知怎么的，心里對杜衡的不滿和厭惡也沒有那么強烈了。可是后來一想，當時她指著自己鼻子罵的時候，可沒有其他人在看著，也絕對不是做戲！這么想著慕青看杜衡的眼睛也更加不善起來，這明顯是個兩面三刀，心思詭譎之人！
杜衡突然覺得一陣陰風襲來，她心里有些顫顫地看了慕青一眼，有苦難言，她這又是怎么惹著這尊大佛了！慕青懶得看她一副苦哈哈的表情，率先收回視線，幫著照看自家弟弟。
杜衡有些挫敗，肩膀也塌了下來，自顧自地放下碗筷，沒有知會眾人，默默地離開了，慕青也再沒有給過杜衡一個眼神。
這苦逼的生活，杜衡走在回自己小院的路上，感嘆自己這一生的命途多舛，她想回家！
“大妞兒，你怎么出來了！？”杜衡正在暗自神傷，林招娣突然一把把杜衡扯了過去。
“唔，我吃完了。”杜衡看著自己娘親，愣愣地回答。
林招娣聽了之后，恨鐵不成鋼地打起了杜衡。
“你這孩子！你這孩子！這大人們都還沒有吃完飯，你走什么走！我就是這么教你的！還有，你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樣子！剛剛在堂上又作什么妖！”
杜衡默不作聲，趴在林招娣的腿上，承受著林招娣的打罵。打吧打吧，她來到這里就是一個錯誤！最好能把她打死，說不定能回去呢！自己這娘也真是，不肯讓自己叫她娘，也不肯去院子找自己，但是這母親應有的權利和義務，她一項都沒落下，就沖這個，杜衡心甘情愿接受著林招娣的教育。
林招娣打了一會兒，見杜衡沒有出聲，有些擔心，于是把她從自己的腿上翻過來，蹲著身子，看著躺在腿上的杜衡。
“妞兒，咋了，打傻了？”
杜衡從林招娣的腿上下來，順勢坐在了路邊，在地上畫起圈圈來，她郁悶。
杜衡這不聲不響的樣子，倒是把林招娣嚇壞了，這往常哪次不是她兇，杜衡就比她更兇！？這次是怎么了？
“妞兒，怎么了？有話跟我說，別自己憋著。”
杜衡搖搖頭，不說話。
“妞兒，你別嚇我！”
“你一直在外面？”杜衡沉默了一會兒，張口說道。
林招娣聽了，一時之間吶吶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今天他沒叫你？”杜衡在此之前沒有上過堂屋來吃飯，她來往往是去接受杜守敬和劉清蘭的教訓的。但是這一次她可能是沾了二嬸嬸的光，第一次坐到堂屋吃飯，盡管她故意鬧出許多笑話。但是她想，既然叫她來了，那也必定叫了她娘吧，畢竟是處了那么多年的妯娌。
“啊，叫了，我這不是沒空嘛！”
“那有空在外面偷聽？”林招娣聽了啞口無言。
杜衡不想難為林招娣，她知道林招娣有自己的苦衷。
于是她站起來，拍拍屁股上的泥土，對林招娣說道：“您回去吧，我也要回去了。”
“天黑，我送你！”林招娣終于有了可以說的話。
“您嗎？去我的院子？”杜衡的一句話讓林招娣的步子再一次頓住。
“行了，又不是沒走過，您什么時候見我怕過，我走了。”杜衡故作輕松地說完，而后頓了一下，又喊了句：“娘。”
林招娣看著杜衡離去的身影，單薄而又蕭瑟，她忍不住想哭，這都是什么日子啊！
林招娣擦了擦眼淚，轉眼就看見慕青站在不遠處，心下一驚。于是她趕緊整理好心態，叫道：“青子，你咋在這里呢？”
慕青本來是受母親的委托，去送一下杜衡的，但是沒想到卻見到了這樣的一副場面。他想走，但是沒有來得及。
“大伯母。”慕青上前叫道。
“嗨，不是跟你說了，別叫我大伯母了嗎？你大伯母在正堂坐著呢。”
慕青聽了，沒有說話。
“青子，你咋也出來了呢？”
“母親不放心...杜衡，所以讓我來送送。”這應該是慕青第一次叫杜衡的名字。
“哦，那麻煩你了，青子。我正有點事兒，走不開，你幫我看著點兒，大妞兒那丫頭軸！”
“好。”慕青到底是沒有走成，上前去追杜衡去了。
慕青的腳步快，沒幾步，就追上了杜衡。
杜衡見是慕青，愣了一下，然后堆起笑容。
“堂哥，你也吃完了？”
“丑死了！”慕青越過杜衡，走在前面。
好吧，杜衡重現垮了臉，這強顏歡笑也確實是挺難的。但是這是現成的抱大腿、刷好感的機會，杜衡不想放棄，于是她搓了搓自己的面皮，追了上去。
“這宴席剛剛開始，堂哥怎么就出來了呢？”
慕青低頭睨了杜衡一眼：“你不也是嗎？”
“我，我那是，我知道我是不守禮數的人，反正我又沒有學過，可是堂哥就不一樣了，我知道堂哥可是來陽縣最年輕的秀才呢！”說著，杜衡做出一個她自認為最乖巧的笑容，盡管她現在臉上慘不忍睹，但是精神到了。
“你不是說京城秀才一抓一大把，我算哪根蔥嗎？”慕青幽幽地說道。
......杜衡臉上的笑容瞬間垮掉，她有說過嗎？杜衡淚奔，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
“行了，你地方到了，別再跟著我了！”很不巧，他們的院子正好順路。
為什么明明平時那么遠的路，為何她感覺今天走的如此之快！？
杜衡看著慕青離開的背影，深呼吸了幾次，喊道：“堂哥，我錯了，我真的不是有心的。”
杜衡感覺她此時真的是捶心泣淚。
慕青腳步停都沒停，身影消失在拐角處。拜她所賜，他沒有吃成晚飯。
呼！她就知道會是這樣，杜衡頹廢地進了自己的院子。自作孽，不可活！
杜衡把自己臉上厚厚的妝給洗了去，然后里里外外又洗了個澡，躺在床上長舒一口氣，這糟心的一天！
“小姐？”正當杜衡昏昏欲睡之時，柳兒又把門敲響了。
杜衡原本不想離她，但是柳兒隨后的一句話打破了杜衡的幻想。
“小姐，老爺過來了。”
......
杜衡沉吟一聲，又從床上爬了起來。
“你看看你，今天成什么樣子！？”杜衡低著頭，悶不吭聲。
杜守敬看著清清瘦瘦的女兒，站在那里還沒有自己坐在這里高，一時之間也不忍心訓斥下去。
“趕明兒我讓你母親尋個嬤嬤來教教你禮數，你要是如此下去，哎！”
“我不要！”杜衡馬上拒絕道，笑話，多個嬤嬤不就是多個監視她的人嗎？那她還怎么開展活動？
“你不要也得要，這件事情沒得商量！你看看你今天都成什么樣子？”
“我說了不要就是不要！你讓我學了做什么？給哪戶人家當小妾？”
“混賬！”杜守敬氣得當即拍了一下桌子，“你是越來越不像樣了！”
“您來來回回說了多少句了，您就會這一句嗎？”
“杜衡！”
“如何？”杜衡今天也是火氣大，仰著小臉，跟杜守敬對峙著。
“老爺，小姐不是有心的，小姐只是一時心直口快。”柳兒見父女兩個人誰也不讓誰，不禁有些干著急。
杜守敬聽了之后，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爹爹這都是為你好，你莫要跟爹爹置氣，聽話。”
“我沒有跟您置氣，您讓我學了干什么？”
“你好歹是我杜守敬的長女。”
“那又如何，您不是有嫡女嗎？”
杜守敬深呼一口氣，到底是沒有底氣說出來“你也是我的嫡女”這樣的話。
“衡兒，你還小，爹爹這么做是為了你的未來著想。”
“替我找一個體面的婆家？”杜衡伴著杜守敬說出了他隱含的話。
“這，都是誰教你的？”畢竟一個十歲的小孩兒，懂得不會這么多。
“您以為是我娘？你覺得可能嗎？”話里話外的嘲諷不言自明。
“你，你喊她娘？”杜守敬有些驚訝地看著她。
“不是嗎？”杜衡輕哼一聲說道。
聞言，杜守敬不說話了。